来看望张俊的时候带几束花,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至于张俊听进去了没有,李永乐无法控制,也无法知道。
他决定回去了,虽说向邱素辉请了两个半小时的假,现在时间还多的是,但是像现在这样在病房里面看着张俊发愣实在是很……他没有办法,也不想看见张俊这个样子。
再者,在外面晃如果被记者看见了,在报纸上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那么本来就麻烦不小的国奥队就彻底不得安生了。
“张俊,我回去了。你好好养伤,大家都还等着你回去呢!”也不管张俊听没听见,李永乐起身道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
在经过卫生间的时候,李永乐拐了进去。当他方便出来在外面洗手的时候,却听见隔壁女厕所有人在哭,虽然那边有流水声掩饰着哭声,但是李永乐还是从水声的间歇听了出来,确确实实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也许是谁家死了人吧?李永乐这样想着扭开水龙头,水声哗哗中,那哭声更是时断时续,李永乐把双手伸入水中,然后就那样盯着墙上的大镜子出神。
自己可是要和张俊做一辈子对手的,但现在老天却让张俊莫名其妙的要退役了。那么自己呢?因为张俊而重拾足球;因为张俊而升上大学;因为张俊而每天努力训练,风雨无阻;因为张俊而加入国奥;以后还要因为张俊而去欧洲踢球……现在目标一下子没了,一下子倒了,在这茫茫大海中,一时间他没了参照物,是该向左?向右?继续向前?还是扭头向后?
你自己踢球是为了什么?李永乐双手撑在洗手池边,把头贴近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问。你家庭条件不错,不需要为了生活去踢球。你也不喜欢那些记者和球迷追捧的虚名浮利。那么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在九八年把放弃了四年的足球重新从角落中拾起,擦掉它上面的积尘,然后每天刻苦训练,不敢有一丝懈怠?
是因为张俊这个一直在你前面的领跑者?让你有一种想超越战胜他的渴望,一个热血男儿的渴望。
还是仅仅你喜欢足球,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哪怕断手断脚?
“嘭!”一只大手拍在镜子上,李永乐看着还在哗哗流不停的水,突然意识倒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他来方便,方便完后出来洗手,但是却听见隔壁莫名其妙的哭声,搅得自己也跟着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了。
李永乐摇摇头,然后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又掬起一捧水,闭上眼睛浇在脸上。他并没有急着睁开眼,而是弯腰低头,让脸上的水一滴一滴向下落。他听见隔壁女厕所的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然后那人走到洗手池边,扭开水龙头,像李永乐一样在洗手洗脸,水声哗哗的。
李永乐轻轻摇摇头,把脸上的水珠甩落。然后他睁开了眼,但从镜子中看到的却让他愣了一下,他旁边的女孩刚刚洗完脸,睁开眼就看见了镜子中的李永乐,也愣在那里。
两个水龙头都没有关,水声哗哗的。
“李永乐?”还是女孩先叫了出来。
“苏菲?”然后是李永乐。
真不巧,两人在这里遇上了。
“我来看张俊,听他说起了你。”恢复了正常的李永乐把水龙头关上,对苏菲说。
“我昨天坐火车来的,今天中午刚到。”苏菲也低着头把水龙头关上。
“你请假来的?”
“不,逃课,没来得及请。”
然后就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苏菲低头在自己随身的包里面翻纸巾,而李永乐则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偶尔有人进来上厕所,虽奇怪于两人为何在厕所门口呆站着不走,但是鉴于李永乐的身高,都没人敢多瞟一眼。
“嗯,你……去看他,他有对你说什么吗?”苏菲低头问道,她正在用纸巾擦着早已经擦干了的双手。
“没有,他只说你来看了他,然后打了他,然后就走了。剩下的时间他就一个人沉默不语。”李永乐如实道。
又是一阵沉默,李永乐为了不让气氛尴尬,决定找话来说:“你打算在武汉待多久?订旅馆房间了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在我们住的酒店订一间,房钱我……”
“不用了。”苏菲摇摇头,轻声说道。“我今天晚上就回合肥,不用为我订房间。”
“今天晚上就走?”李永乐很吃惊,“好不容易来了,为什么急着要走?不多陪会儿张俊,陪会儿伯父伯母?”
“……”苏菲不语。
“苏菲,现在张俊很消沉,他需要你的鼓励。”李永乐认真地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张俊会说苏菲打了他,然后就再也不语一言。
苏菲终于抬起头来,她对李永乐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打了张俊。那是我第一次打他,我给了他一巴掌。就是在刚进大学那会儿,我们闹别扭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我会动手打他,打张俊……”在白炽灯下,她微笑的脸惨白惨白的。“但是我连假都没有请,连夜坐火车,没票就站了一路过来到武汉。你以为我就是为了来给他这一巴掌的吗?我也想安慰他,鼓励他。但是来了我发现,张俊太过软弱了,他太依赖我了。也许这次伤真的很重,但他一见我就对我说他要退役,他才二十二岁啊,竟然就要说这样的话!”
稍稍顿了一下,苏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继续说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能不能踢球,而是他到底还想不想踢球。以后路还很长,我不能总是每时每刻都陪在他身边,也不可能他一有问题就立刻出现他面前安慰鼓励他。他总要一个人面对这些问题,我一直相信他,但是他也要相信自己才可以啊。我想让他明白这一点,他必须真正坚强起来,不能动不动就说丧气话。我想以前我和他太近了,才会让他有这种依赖心理。也许我应该走开,离开他一阵子,他才会慢慢坚强起来吧……”
苏菲是坚强的。李永乐看着苏菲想,她为了让张俊坚强起来,她首先坚强了起来。但是,张俊不能继续踢球这件事情,除了张俊本身,所有人所受到的伤害加起来再乘以十,也不如苏菲一个人所受的伤害大。张俊疼在身上,苏菲却疼在心里。而且她的这种痛苦对任何人都还不能提起,她伤心无助的时候也只有一个人跑到厕所里面借着冲水声哭泣,然后门一开,又是平时的那个苏菲。不像张俊,受伤的时候还有这球迷那球迷的来送花,这领导那领导的来慰问,甚至还有苏菲逃课来安慰他。
自己的那点狗屁伤感和苏菲的比起来,算他妈什么啊!她一个女孩子,那看似柔弱的身体内,又是因为什么有一颗这么这么坚强的心呢?
李永乐又看看低头不语的苏菲,然后决定再去找张俊,把苏菲的话告诉那个傻瓜。但是却被苏菲叫住了。“你等等,我有一样东西麻烦你交给他。我就不去了,还要赶火车呢……”
“我送你去火车站。”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呢?
但苏菲拒绝了他的好意,她笑着对李永乐说:“不用了,你也是请假出来的吧?回去晚了恐怕会有麻烦的。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然后她从包中取出一个超薄随身听,交到李永乐手上,“把这个给他,让他听。”
“这……”李永乐看着这个磁带随身听,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天我就是听着这个过来的,你让他听,什么都不要说,他就会明白了。有些话不好直接说。”
“好的,我会交给他的。你还是先把脸上的水珠擦一擦吧……”李永乐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递给苏菲,她脸上真的有两行“水珠”,在灯光下很刺眼。
※※※
直到看着苏菲坐上出租车,向他挥手再见,然后消失在武汉茫茫车流中再也分辨不出来后,李永乐才拿着苏菲给他的东西,带着她的嘱托,转身返回医院。
当他再次踏进这病房时,屋内开着昏黄的壁灯,张俊父母正在一边坐着,看着意志消沉的儿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李永乐来了,两位“老人”向他点头打招呼,李永乐也点头回礼。
张俊也注意到李永乐的到来,他扭头看向李永乐。
“忘记了一些东西,所以再回来一趟。”李永乐对张俊说。
张俊父母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于是起身出去,留下一个让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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