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里拢着上好的银霜炭,宝钗觉得热了些,拿着帕子扇了扇,笑道:“又不是什么稀世的珍宝,不过几两燕窝,分给林丫头些又如何?妈妈十分舍不得,少拿些血燕窝,叫人再配上些上好的普通燕窝就是了。”
“那林丫头也不配!”薛姨妈气咻咻坐在炕上,“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跟她家里头有龌龊,因为他们,你哥哥受了多少苦头?”
“妈妈!”宝钗让同喜同贵都出去了,坐在薛姨妈旁边轻声劝道:“那事儿,是咱们做的不够严密,这才害的哥哥到牢里待了那么久。这不是已经过去了么?再说,当初咱们也不知道林家还有那么大的靠山不是?横竖只要咬定了当初哥哥是替人背了黑锅,他们脸上也不能跟咱们怎么着。正是修好的时候呢。”
薛姨妈眉头皱成了川字,“修好?”
宝钗笑了,“姨妈也说了,是娘娘的意思,想要见见那林家的姐弟呢。这意思妈还不明白?”
“我的儿,莫不是娘娘那里……”薛姨妈惊了。
“不会。”宝钗伸手将头上的一支金丝小凤钗紧了一紧,玉白的手掌衬着乌压压的一头秀发,黑白分明的,煞是好看。“我想着,是娘娘想要拉拢林家呢。娘娘又不糊涂,如今林家是什么门第?人家侯爵之门,又有硬靠山,娘娘不会想不到,以宝玉的身份,实在是攀不起林家的。”
薛姨妈笑了,“你到底是个孩子,林家门第再高,宝玉还有个贵妃的亲姐姐呢!往后前程能错了?”
屋子里也没有旁人,宝钗也不避讳了,冷笑着说道:“妈只看着宝玉千好万好,可这几年妈就没看出来?宝玉就是个除过享乐万事不成的!”
宝钗心气儿高,薛姨妈一向知道。只是竟没想到她从来没将宝玉放在眼里过。
“我的儿,你……”
“妈!”宝钗打断了薛姨妈的话,虽然说起来脸色有些微红,气息却是急促,显然是十分激动的,“宝玉从来不爱念书,更不屑与外边的人结交。还总是满嘴里什么国贼禄蛊一类的话。妈妈你想,若不是这公府里的公子,他到了外头,连哥哥都不如!我……妈妈与姨妈说的好,可是姨妈做不了老太太的主。宝玉更不是个十分成器的,我……”
薛姨妈叹息了几声,“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以我儿的容貌品行,天底下哪个高门府第的公子配不上?只是咱们家身份拘着,我也实在舍不得你去别人家里受冷眼。好歹,这里有你姨妈看顾呢。”
“妈妈想的太过简单了。”宝钗低声道,“凤丫头何尝不是姨妈的侄女?妈妈看姨妈待她如何?”
“自然是好的,不然能把手里的当家权利交给她?”
宝钗冷笑了两声,半晌才道,“本来这袭爵的就是大房,凤丫头是大房的长子长媳,管家那是应当应分的。况且,凤丫头如今看着风光,其实呢,真有花费银子等事情,还不是要去姨妈那里请示?姨妈可是把大权都抓在手里呢。妈妈别忘了,舅舅如今还在呢,且正是位高权重之时,姨妈都能如此了。说句不中听的,若是哪天舅舅卸任了,姨妈又会如何?如今姨妈有用得着咱们家里的地方,自然跟妈妈说得好。往后呢?难道妈妈能替我一辈子都用银子去铺路?”
一番话说下来,薛姨妈脸色也变了。她原本就是个内宅妇人,见识有限。听了这话,老半天没言语。过了好一会子,才道:“那依着你呢?从咱们进京,你身上的金锁就一直挂着。满府里都知道你这金,是要配了有玉的……”
听得母亲意思松动,宝钗脸色愈发红了,真是娇艳若牡丹。“妈,咱们进京时候怎么说的?不是要应选么?”
薛姨妈一怔,“那怎么行?说是给公主郡主选侍读,可那都是去伺候人的活儿,妈可舍不得你去受那份罪。”
“大表姐堂堂公府小姐,不也是去宫里做了女官,熬了几年才熬出来的?”因为说得快了,宝钗眼中晶亮晶亮的,满满的都是青云直上的自信,“妈妈,我不信我会比人差了!”
是了,她身上从小就戴着得道高人给的金锁,这金锁,是要配与有玉的人的。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玉,不正是在宫里么?
“妈妈,前些天哥哥不是说过么,宫里来年要放出一批宫人,春天就要小选了。宫女也好,女官也好,女儿想要去试试。”
“你让我想想,让我好生想想。”薛姨妈一时别不过这个劲儿来。
宝钗一笑,柔声道:“妈妈,女儿进了宫,若是能熬出头来,好歹也能多照应些家里。不比在这里看亲戚的脸色强?到时候别说姨妈,便是舅舅,也要高看哥哥一眼。咱们家里也就起来了。林丫头家里人脉多,靠山硬。所以我今儿才说要送些好燕窝的。一来在老太太跟前卖个好,二来,也确实是向她示好之意。”
薛姨妈犹豫:“那你姨妈这里……”
宝钗搂着薛姨妈胳膊,“妈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事儿不是还没落定么?”
薛姨妈也笑了,伸手一戳女儿额角,“你个鬼精灵!”
再说凤姐儿,忙了一日,又在贾母那里立过了规矩,直到晚间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进了屋子时候,平儿正抱着大姐儿坐在熏笼上边喂她吃果子。
大姐儿现在已经四岁多了,头上梳着包包头,发髻上头用极细的金丝花钿围着,垂下来的花钿底部缀着两颗小小的铃铛。大红色锦缎棉袄衬着大姐儿细嫩的小脸,说不出的好看。
“娘……”
大姐儿已经开始学习规矩了,见了凤姐儿,似模似样地起身来行礼。
瞧着女儿这粉妆玉琢的样子,凤姐儿喜得一把抱住了,“哎呦我的大姐儿呦,让我瞧瞧……”上下打量着孩子,越看越是喜欢。
伸手将自己头上的五股卧凤钗摘下来,在大姐儿头上比了一比,挑眉笑道:“瞧瞧我闺女,就是个小美人胚子!好闺女,赶紧着长大了,明儿娘这些东西都给你压箱底!”
平儿哭笑不得,将大姐儿拉过去,笑道:“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啊,当着孩子说这些个有的没的,惹人笑话不?”
“谁敢来笑话我?”凤姐儿扬着眉毛,声音高高的,“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不给她给谁?”
“是是是,奶奶说的都对。”平儿将大姐儿交给奶娘,“带着姐儿去那边屋子里歇会。”
又叫人端了温水过来,亲自上前给凤姐儿挽起了袖子,又在胸前掩了一块儿干布巾,伺候着凤姐儿洗了一回手脸。
凤姐儿坐在妆台前边匀脸,平儿便在她身后卸着钗环。犹豫了一下,平儿轻声道:“奶奶,上回不是说,太太那边找了个好的大夫么?什么时候回去瞧瞧?我这里估摸着,这事儿宜早不宜晚呢。”
她嘴里的太太,是指凤姐儿的母亲陈氏。
凤姐儿皱了皱眉,“我何尝不知道?不过这近来哪儿有功夫?这不是么,老太太说了,林表妹那里病了,让我明天去探望。再过几天,就该着娘娘省亲了。好歹过了这一程子再说吧。”
俩人这里说着,贾琏也回来了。
凤姐儿从镜子里瞧见,忙站起身来,笑道:“琏二爷回来了?琏二爷今日辛苦!”
贾琏一挑凤姐儿的下巴,眼角眉梢说不出的轻佻,“二奶奶也辛苦,小生这里谢过了!”
平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贾琏一横她,忙忍着笑过去替他解下了身上的大氅,又亲自服侍着换了家常衣裳。
一时摆上饭来,夫妻俩对着吃了,还没放下筷子,贾赦那里遣人来叫了贾琏去。
凤姐儿觉得累了,也便躺下了歇着。因叫平儿:“横竖他也没回来,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她和平儿一块长大,名为主仆,感情倒是不错的。平儿心眼实在,即便是做了贾琏屋里人,也没有什么欺主的心思。因此,凤姐儿虽然脸酸心硬,二人也算相得。
脸对脸躺下,平儿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说的话是对的,子嗣大事不能轻忽。若是得空,还是回去先看看好。过了娘娘的事儿,还有别的。这事情哪里有个头儿?”
凤姐儿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会子我要撂挑子肯定也是不成,二太太那里就不能答应。”
“这是为何?”平儿诧异。
凤姐儿胭脂般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这回娘娘省亲花费大了去了,如今公中是空了。年好过,春难过。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月例银子,春衫春装,这都是小事。正月底就有镇国公家里嫡孙满月,二三月间祝寿的娶亲的也不少,哪里能少了花费?这可都是大头儿,不是几两银子就能糊弄过去的。添妆添盆的,不得拿着真东西去?这当口儿,你想二太太能由着我放手去看病养身子?”
平儿也不傻,当然明白这些。
“那……要是让老太太出面?”
凤姐儿笑了,“你傻了?这能让老太太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得了老太太高看一眼?哦,如今平白的跟老太太说,我这几年不生养了,得回去找个大夫瞧瞧?这不是明摆着给他们往这屋子里塞人的借口么?得了,到时候老太太便是心疼我,让我先养着去,不必管家了。那我这几年不是白忙活了?真要是这样,这府里更没咱们站的地方了。”
平儿知道凤姐儿一向权利心重,并不是能听人劝的,只得也住了口。替凤姐儿掖了掖被子,“那二奶奶平日里多歇着,好歹补补神也是好的。”
凤姐笑道:“好丫头!得了,睡吧,明儿还得往林妹妹那里去。过几天,更要忙叨了。好在也就快完了这一起子大事。”
嘴里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却是睡不着,想着今儿琏二回来说的,林家表弟竟是拒绝过来见贵妃,凤姐儿忍不住想笑。这孩子,还是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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