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顾云曦带着百名弓箭手连番的制造了些死伤人数不多的动荡之后南越军果然安静了不少,山坳之内的士兵们依旧满面凝重的戒备着,顾云曦带着弓箭手和盾牌手守在山坳口,眸光几乎眨都不眨的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那瘦高个的副将走过来,年轻的面庞之上侵染着几分沧桑,整个人看起来老气沉沉的,顾云曦看他一眼,“怎么?”
这副将名叫吴亚,身手绝好,刚才随着顾云曦出去之时全程几乎都是他在保护着她,一路下来顾云曦对他颇有几分好感,吴亚眉头一皱,闻言有几分奇怪的道,“首领有没有注意到,南越大军现在完全没声息了?”
顾云曦听了听,的确没有什么了,她眸光微眯,“也有可能是为了迷惑我们,稍安勿躁吧。”
吴亚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顾云曦,“首领,我们算的上是违抗皇命了,如果,如果秦将军不救援我们该怎么办?”
顾云曦如何不理解他们的心态呢,她摇摇头,“你放心,违抗皇命的是我,与你们无关,秦将军绝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你们还是燕地的战士,绝不会有事。”
吴亚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那首领呢?”
顾云曦有片刻的怔然,而后随意的一笑,“不必管我。”
吴亚闻言点点头不再问,却是一直守在了顾云曦的身边,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山坳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大,看着那天边压下来的黑云,顾云曦等人的心情都愈发的焦灼不安,如果暴风雪一来,只怕他们会根本再无还手之力,顾云曦仔细的研究了地图,就在她准备以强军突围而出的时候整个雪坳的东面却是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
顾云曦心中大动,几乎立时就站了起来,剩下的不到一万五的士兵们闻言也同样的露出了意外的希望之光,顾云曦起身,将匕首牢牢握在手中,细细的听了听外面的声响终于肯定的对着众人道,“战士们,是援军!援军到了!”
所有人的眸光都是兴奋之中又带着犹疑,顾云曦面色一正,“大家放心,此番违抗皇命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大家不必担心,走吧,去和我们的援军汇合,里应外合的将外面围困我们的南越军干掉!”
“杀杀杀!”
齐齐的吼声响彻山野,似乎是回应似地,东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顾云曦大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们整装待发井然有序的随她走出山坳,直直向着东面此前南越军人镇守的地方而去,两地距离并不远,待顾云曦到了那一处的时候喊杀声已经小了许多。
看着眼前的场景,顾云曦有几分意外,两边的山坳山梁之上都是黑压压的身穿燕军军服的援军,几乎不用他们里应外合,仅凭着援军的两面围堵南越军人便退无可退的各个战死,顾云曦看着现场倒下的南越军只觉得奇怪,按道理现场的南越军应该很多,为什么她目之所及看到的却少了——
顾云曦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下一刻,那黑压压的潮水般的燕军忽然散了开来,在他们身后,一身白色长衫身上系着银色狐裘披风的高大男子骑着一头通体撩黑的战马走了上来,看着来人,顾云曦整个人怔住了。
“拜见皇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漫山遍野的残军都在跪地行礼,只有顾云曦一个人愣在当地,她想到过他对她失望透顶,想到他对她军法处置,可她就是没有想到会是他,会是他亲自来接她,顾云曦心中震动,冷冷的看着公孙墨面色温柔的从那黑压压的士兵之中向她御马而来。
在他身后还在厮杀的还在清理战场的人都成了背景,他一人一马而来,且眼里只有她一人,公孙墨向她伸出手,抿着的唇线微微一勾,“上来。”
顾云曦忽然回神,她缓缓跪地,开口的声音低沉却又执拗的坚定,“顾云曦拜见皇上,此次违抗军令乃顾云曦一人之所为,请皇上恕罪。”
公孙墨轻声一笑,收回伸出的手,“你做的很好,朕不觉得你有错。”
顾云曦抬头,便对上了公孙墨明亮却又带着隐晦锋芒的眸子,公孙墨再次对她伸出手,“起来说话,上马来——”
顾云曦站起身来,看着他伸出的手眉心微皱,公孙墨干脆的大马上前一步,在顾云曦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手一捞便将她揽在了自己身前,顾云曦轻呼一声,公孙墨却只是将她浅浅环着,他的眸光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对他或是隐隐愤怒或是感激或者畏惧的残军的眼神,然后,他调转马头沉声下令,“齐林善后,全军回营!”
顾云曦这才看到跟在公孙墨身后的齐林,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顾云曦敏感的看到齐林眼底的一抹怜悯之色,而后齐林与他们擦肩而过,径直去指挥此处最后的战斗,顾云曦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安来,楚衣嘤咛两声跟在了公孙墨的马后。
顾云曦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肖扬,她当即转过身问公孙墨,“肖扬在哪里?”
公孙墨面色如常,“他身上受了点伤,我自然让他歇着了,你可还好?”
顾云曦转过头来,开口之时到底没有她想象之中的那么理直气壮,“请皇上恕罪,今次燕军本可大胜。”
公孙墨低沉一笑,笑声落在顾云曦耳边只让她想躲开,公孙墨不自觉的框紧了她的腰,“云曦,这世上大抵只有你敢违逆与我,可是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你,你说得对,民心比一座城更为重要。”
顾云曦长松一口气,到底还是心中一暖,她抬起头看了看他们走的路,并非是她知道的回燕军大营的路,“这是去哪里?”
公孙墨马鞭落下,速度不快也不慢的随着整齐的队伍向前走,孙哲孙鲁等都回护在他们前后,此刻听到顾云曦如此一问,他波澜不惊的道,“南越军下令撤军,我并不那么放心,所以下令让秦征的大军驻守在五十里意外的寒原边上了,现在我们去那里回合。”
顾云曦点点头,“南越军为何下令撤军?”
公孙墨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本来有一丝月华的月亮此刻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他唇线一抿,薄唇轻启,“只怕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幸而肖扬会来报信,否则稍后下了暴风雪,你在这山中可如何是好?”
公孙墨又用回了“我”,顾云曦听着他温润的话怎么都生不出刺来,深吸一口气,她什么都不想的坐在马背上,只想快点回营看看肖扬受的伤到底重不重。
天色大亮之时顾云曦等人都出了遛马坪的丘陵地带,又行了两个时辰,那临时搭建起来的军帐便近在咫尺了,此刻的天色已近午时,天气却还阴沉沉的好似暮色将至一般,公孙墨一路上都不怎么着急,此刻看到近在咫尺的营区更是放慢了马速。
刚走进营区便有秦征在门口守着,行过礼之后秦征眸光复杂的看了顾云曦一眼低头回禀,“皇上,一切都准备妥当。”
公孙墨点点头,“你办事朕放心,去做吧。”
秦征离去,军营之中的士兵们看到顾云曦的神色都带着几分意外,顾云曦心中生出一抹不安来,不由得转头问公孙墨,“皇上要做什么?”
公孙墨并不看顾云曦,只淡淡的道,“看一场戏而已。”
顾云曦墨瞳微缩,然而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公孙墨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再问什么好,放眼看过去,营区设在一座东西走向的山梁之上,此刻他们正顺着一道山梁往最高的地方而去,顾云曦顺着右手的方向看出去,似乎能从那白茫茫的雪雾之中看到林城的隐隐轮廓。
到了营地最高处,并没有顾云曦想象之中的中军大帐,一个只有顶子没有四周围墙的简易亭子正落在哪里,此刻正摆着桌椅好似在等人落座一般,公孙墨扶着顾云曦跳下马来,紧紧握着她的手往那亭子之中走去,公孙墨落座在主位,手上一使劲顾云曦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顾云曦只觉得不安,“皇上,于礼不合。”
公孙墨抬手搭在她的腰间,唇角一抿,“朕就是礼。”
顾云曦被他凌厉的侧脸一惊,昨夜落下去的心砰的一声再次提了起来,而公孙墨的眸光早就落在了正前方,顾云曦尽力坐直了身子顺着公孙墨的眸光看下去,整个人瞬时怔愣当地,“皇上!”
他们所处乃是这道山梁最高处,在顾云曦前面十步之外便是一道十丈多高的陡壁,在那陡壁之下此刻正设有一个平台,平台之前是茫茫的雪地,那雪地周围此刻正有几百护卫成弧形围着,顺着那弧度最大处看过去,正是林城的方向。
顾云曦收回视线看向那平台,平台的四面插着燕地铁鹰旗,在那太子的正中此刻正绑着一个身穿白色群衫的女子,在那女子的身上,正披着一件顾云曦最为熟悉的月白色银纹披风!
顾云曦整个人从脚底漫上一股子凉意,那披风是她在楚地边境之时万俟宸为她准备的,经由慕言的手交给她是她离开楚地大营的时候穿着的!
顾云曦不可置信的看向公孙墨,“皇上……这是何意?”
公孙墨端过旁里的茶盏轻抿一口,“云曦,我说过我觉得你最的对,可这并不代表皇命就可以随意违抗,十万大军看着,我不能姑息任何人。”
顾云曦的背脊变得僵直,公孙墨转过头看着她,“可是你是我的皇后,且是为了我好,大燕很久之前有一种替代死刑的法子,说的是如果一个人如果犯了法,如果人情大于法理,那么她就可以选择一个近身之人替她受刑,再用一个自己心爱之物用作昭示。”
顾云曦的面色渐渐泛白,她再度去看那道纤细的被绑着的女子背影,心头好似有细细密密的针一遍遍的扎过去,看不见血,却是令人不生不死的疼,紫兰,那被绑着的是紫兰!
顾云曦开始挣扎,开始剧烈的挣扎,看着公孙墨眼底的冷色,她紧咬着下唇压抑自己不说那些祈求的话,公孙墨只将眸光淡漠的投射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他的手力大无比,根本不将她急切无章法的挣扎看在眼里,忽然,他的眼底爆出一点寒芒。
顾云曦的两只手一顿,顺着公孙墨的视线看出去,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在那茫茫雪原之上,他身披黑色大氅,骑着一匹撩黑的高头大马,丰神俊朗龙章凤姿如他被一万凌南军拜谒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