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朝历宸帝元年七月,东周国遣使渡海而来欲与曦朝结好,未料宸帝与面使之宴遇刺,察刺客乃使团中人,宸帝怒而拒交,东周之愿未成,八月,东周陈十万海军与东海之滨,欲与曦朝一战,阴诡之图遂明,曦朝新政正值动荡之时,遭此遽变不得胜券,危!
自新朝立朝以来,政事堂之内气氛从未如此严峻,一片静默之中,中书、门下两府重臣俱是面色黑沉至极,自姬维告病至今已经两月有余,今上却没有丝毫令其返政之意,现如今遭遇如此国之大事,两府之内说话有分量的只有靖王与卫忠两个,虽则一个是皇家亲王一个是两朝元老深受宸帝信任,然而比起枢密院之内的重臣来说,中书、门下立时显得气弱许多,况且此二人只怕也是非皇命不尊,大有那复议请战之意。『可*乐*言*情*首*发()』
枢密院乃是武将之所,朝堂之上文物分治,上位者也最是忌讳文武勾结,因此文臣武将轻易不得有私交,现如今两府别说有私交了,就在东海之事上,两府分明的是针尖对麦芒只差打起来了!
枢密院之内的臣子以宋柯为首俱是跟着今上一起打江山的肱骨功臣,说话分量自然是十足,今次面对东周的挑衅,他们义愤填膺站出来便欲与东周一战,如此军人气概自然是叫中书门下的文臣叫好,然则对于此等有勇无谋之行他们却不会同意,中书有立意之责,门下有审令之任,枢密院虽则三番五次上折子请战,可是门下省的诸位文臣立谏,倒是叫今上未得同意那交战之法。
东周陈兵与东海自然是不对,可是此时此刻乃是曦朝初立之时,刚刚经过了战火的中原本就是民不聊生,眼看着新政有了点起色,若是再被这东周一搅合不知道又要退到哪一步去,那东周既然是有所图,那么就还有得商量,动辄兵甲行之岂不是动摇国本,文能兴邦武能定国的话实在有道理,现如今邦国已定,这些武将哪里知道国库有几何兵甲费几重!
但凡不必战之时就一定不去打仗,更何况现如今曦朝国库之中粮饷着实不多,到时候一旦开战,若是后方补给难上曦朝亦有战败之危,更别说此番为海战,而东周国能渡海而来足见其海上穿行自然是一等一的精妙,反观曦朝,现如今所谓的海军不过是那一支在东齐几百年也极少出过海的旧军罢了,两方相较,高下立见!
由此一众文臣认为,此番坚决不战!
文臣意见坚定,可是枢府的武将亦是理直气壮口说有辞,只道东周国此番显见的是所图无穷,若是此番与其和谈只怕是要助长其嚣张气焰,稍后东周若是贪婪成性狮子大开口,曦朝想要的和平没有要到,反倒是让曦朝失去了作战良机又落了下乘,还不如趁势而上将其打回东周去,文臣们淡笑不语,你们枢密院的一个个在陆地上打得厉害,可是到了海上如何谁又能知道,现在的齐州府节度使宋涯不就是个晕船的,消息传回长安不知道多少人私底下笑话议论!
两边僵持不下已经两日,两日的时间何其保贵,却终是难以定下行事之法,由此不仅是政事堂,便是枢密院之内亦是各个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的团团转,文臣武将谋国之路不同是正常,可若是长久拖延下去只怕曦朝更难!
“不如由我等上表请皇上让姬相返朝!”
一片压抑沉默之中忽而有一人如此嘀咕一声,其他人闻言都是眸光微亮,然而却也不过是微微的亮了一亮罢了,随即不知又是谁犹豫的道,“姬相自己似乎都未有出山之意,现在太子之喜刚过便出了这档子事,我等又怎能去触这个眉头!”
这话倒是在理,当初姬维退朝养病的原因大家可算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这会子皇后圣宠正浓,太子能如此之早被立为储君更多的还是因为皇后之故,既是如此,他们也实在不适合在这个点儿上谏,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开恩!
“齐大人出来了!”
政事堂门口站着的小吏忽而高声一喝,政事堂里面或站或坐的诸人俱是站起了身朝门口涌去,走到门口果然便看到齐林身着翰林院墨青色官袍正向政事堂的方向来,齐林前些日子从兵部直调入翰林,虽然身上未曾有实权,可是一下子成为了天子近臣,因此虽然还不是东府之人却仍得诸人青眼,今日乃是他执笔随驾,现在他刚从外书房出来,万俟宸到底决定如何行事只有他最清楚。
“齐大人!”
一身形修长面容清朗的男子迎了上去,朝着齐林拱手一拜,齐林眼见得政事堂中的诸位大人俱是看着他,他心中自然也明白他们要问的是何事,不由得面色一晴笑起来,“诸位大人不必烦忧,皇上与东海之事已经有所定。”
听说终于有定众人的面色不由得一变,既然有了决断那无非是战或者不战,就是不知道皇上到底用了何种计策,齐林在众人的面上扫过,眼底之光明暗几变,终还是轻声开了口,“皇上顾念着国之大体,自是如诸位大人所愿。”
“当真?!”
有年轻些的忍不住,一声问了出来,齐林站直了身子,眸光略微清远的看向远方那蓝盈盈的天,眸色却是肃重未得轻松之意,微微颔首道,“自然当真,稍后便有折子送至门下,请诸位大人稍候片刻吧。”
齐林说完此话便转身向着翰林院的方向走,身后东府诸人俱是切切议论起来,齐林眸光深重,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适才在外书房之内是他随堂落笔,文臣们或许是不察,可是他在大燕之时便身在兵部,更是随着公孙墨征战沙场无数,对于兵甲行军之事自然是熟之又熟,可是此番……东海十万海军……齐林眼底浮起两分凝雾,似是迷惑似是不解。
“齐大人。”
一声轻唤将他的脚步止了住,齐林驻足回身,只看到一个身穿深紫色宫装的宫女站在不远处的拐角,翰林院的正门近在咫尺,那宫女竟然像是一幅等着他的样子,宫中的女官官服以紫为贵,眼前这位着衣深紫,位份定然不会低。
齐林向那女官走过去,眉头微抬,“阁下是?”
那女官面容清秀,一双眸灵透却内敛,浑身上下持重有度,对着他行了一礼之后复又抬起头来道,“奴婢叫默言,乃是未央宫掌仪,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齐大人一见。”
齐林眸色一深,颇有两分意外。
夏侯云曦依旧是在照影水榭见齐林,齐林来的时候她手中正在把玩洛然送来的那个琉璃六色彩方盒子,只见在她手中那方盒子已经四面都成一个颜色,只有另外两面上还杂乱分布着九个小格子,夏侯云曦眉心紧皱,九宫格在她手中转来转去去也未能将另外两面都转出整齐颜色来,一帘之隔,齐林宁心静气的站着,丝毫未有不虞之色。
“啪”的一声响,夏侯云曦有些无奈的将那方盒子扔在了一边,抬起头来,只看到齐林正低着头站在珠帘之外,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息也无,夏侯云曦起身,掀开帘幕走出去直直站在了齐林身前,她乃是皇后之身,隔着帘子才是正理,此番自是于礼不合……
齐林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夏侯云曦唇角微抿,“翰林院做的可称心?”
齐林并不抬头,只是垂眸答,“臣沐受皇恩,只知尽心不问称心。”
“如此说来便是不尽人意了?”
夏侯云曦挑了挑眉,再不问什么抬步往外走,她今日身着一身胭红色掐腰立领宫装,广袖扶风长尾曳地贵胄又有韵致,怀孕之时她的身子便丰腴了些,坐月子期间更是进补得宜,因此现在的身量已经比往日圆润了不少,饶是如此她却只是玲珑得当,曾经骨骼劲瘦棱角分明锋芒难掩,现如今那背影看上去拢烟含雾灵秀雍容,周身气息难辨颜色不闻息怒,虽则少了那迫人之感,却越发让齐林觉得心思晦暗深不可测,竟是与那人越发想象了!
水榭正厅之外的廊道之上并无宫人,夏侯云曦闲庭信步似地顺着潺潺流水走动,一点儿不怕忽然从哪里冒出人来撞见她私会外臣,绯色裙裾微漾之间愈发映的其人面颊皓如泠月莹似素雪,齐林不由想起初见她之时,她身着墨色军服,墨发高束做男儿装,与燕太子作乱之中亦是不见分毫乱色,昨日戎装今日凤袍,命运总是如此无常。
夏侯云曦漫无目的的顺着宫廊走,也不回看他的面色,只是随意的道,“兵部和翰林院到底不同,我想着,你大抵还是喜欢兵甲之事,此时想必前朝之事已定,皇上如何决断?”
前朝之事她身为皇后怎能相问,齐林默了一默却仍是答道,“遣使和谈。”
夏侯云曦将唇角勾起,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忽而又提起另一道话题来,“可去过城外灵安寺了?”
灵安寺是城南的一处寺庙,内里香火皆是由皇家供奉,在那寺庙之后有一大块墓地,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先楚的妃嫔夫人安葬与那一处,公孙慈的下葬之地便是在那里,齐林闻言面色微黯,却并不说话。
夏侯云曦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是一笑道,“这是她所求,其实也不算遗憾。”
齐林眸色越暗,依旧是无言。
夏侯云曦唇角微抿再不说什么,只是顺着那宫廊越走周遭殿阁愈发幽静偏僻,不知不觉之间二人已经离了那照影水榭很远,又走了一小会儿便瞧见一座飞梁斗拱的殿阁立于重重绿茵之间,齐林心中愈发纳罕,她能带他去哪里?
与殿前站定,夏侯云曦眉头微抬,“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进去看看吧。”
“悦和殿”三个字落在那飞梁之上,夏侯云曦清晰的看到齐林眉头猛然一蹙,她心底微叹,果然他是用了心思的……
齐林整个人如同被钉住一般站在当地,眸光落在那宫门之上,却迟迟不动,夏侯云曦眸色淡淡的站在一旁,正当她以为齐林不打算进了悦和殿的时候他却又动了,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宫门之后,夏侯云曦微微一叹。
倘若这世上有“如果”二字,想必诸事都要圆满些。
夏侯云曦虽然说了有一盏茶时间,然而齐林却只是用了一半不到的时间便出了那宫门,夏侯云曦看着他愈发深沉的面色不置可否的顺着来路返回,一路上依旧是半个宫人也不得见,不多时二人又走上了照影水榭的回廊,此刻已是立秋,中秋之后天气更是极快的寒凉下来,水榭之内葱茏之色未衰,寒气却是更重一层,齐林抬眼看了看夏侯云曦明媚的身影,与这周遭青黄浅碧相比之下竟叫他背脊生出森然来。
“为什么?”
齐林的声音已不复早前那般平静,压抑的沉重之中隐隐带着颤抖,夏侯云曦眸光半眯,远远地撩过那流水之上的白雾水汽,“中秋之夜诸人都未得近见晔儿之机,想必你也不知晔儿模样,晔儿长得像他,那一双墨瞳却是像我,他小小年纪便坐上了那太子之位,虽则辛苦,可既是我与他的孩子,便握的住这曦朝天下。”
夏侯云曦说着说着那语声也沾了秋日凉意,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天边阴霾覆住,愈发与人肃沉之感,微微一顿,她的语气陡然一轻,“心中可觉得不公?”
齐林眉心骤然锁住,连眸子也蓦地垂在了地上,夏侯云曦亦是不看他,语声却带着两分索然,“同样是呱呱坠地的孩子,身上亦是都流着皇室血脉,若是未生在同一年纪便好,可偏生又是这样巧,你说,我该不该留下他?”
齐林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上来,夏侯云曦身上的胭红亮色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的落勾出了这宫闱深处不为人知的阴暗血腥,他艰难的喉头一滚,额间已经漫上了一层冷汗,那小娃儿,长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眸子,长得玉雪可爱,见了他不认生似地伸手伸脚盯着他看,浑不知他周遭是如何的严霜刀剑!
“那孩子长得像她。”
夏侯云曦一开口便能攥住齐林的呼吸,她的语气从头至尾未曾变过,平静却又含着淡淡的悲悯,可那悲悯的背后却是她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叫他不能质疑的手段,她微微一顿,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之内幽芒簇闪,见齐林愈发垂眸,她微微一叹转过了身去。
“我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如晔儿一般娶妻生子,现在的世子,将来的文渊侯,我给他一生荣华一世富贵,不必让他感恩戴德,却也不许他贪权慕名,更不许将心思落向别处去,既然她能信你,想必她的孩子也能信你,你,可愿意?”
夏侯云曦脚下步伐频率始终如一,这话随着秋风悠悠落地,让齐林蓦然抬起了头来,他的眸光深邃,似有锋芒一闪,她竟然叫他做她的手和眼!一边让那小娃儿信任他,一边却又要替她收住小娃儿的心和眼,好叫那小太子稳坐皇位平安顺遂!
真真是……好巧的心思,好妙的计策!
夏侯云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人的思绪,唇角一笑勾起,“当日你分明知道她信中所言为何却仍能帮她送信至赵湘澜眼前,今日,想必也不会介意其他许多。”
齐林的眸光一直,似是难以置信,夏侯云曦轻声一笑却再不说什么,脚底下加快了脚步,远处肖扬的身影已经向他们走过来,待走得近了才看见他手上拿着一本折子,双手朝夏侯云曦递过来,齐林打眼一扫,明明白白的看见是出自外书房。
前朝之政尽掌她手……
夏侯云曦再不看齐林,只接过那折子翻开打眼一扫,转身朝着另一条通往未央宫的回廊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肖扬,“送齐大人去翰林院。”
夏侯云曦回到未央宫的时候万俟晔午睡刚醒,她亲自去西殿将万俟晔抱进了正殿寝间,随手将折子往那桌案上一摆,自两日前中秋之宴出了东海之事以后,万俟宸为了不叫她担心但凡是外书房有谕令送出去便都要给她送来一份,这折子上言明,此番与东周之变曦朝欲以和谈为目的,任命东海王夏侯非白为特使,与两日之后赶赴东海之滨。
此道命令一出,中书、门下自然无话可说。
万俟宸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夏侯云曦正盯着已经睡着的万俟晔发呆,连他走近了都不知道,他的眸光从那折子上扫过,眉心不由得紧蹙,他也不出声,只是放缓了动作的上前将万俟晔抱起来,转身交给奶娘之后才又看向回神的她。
万俟宸将那折子拿起来翻了翻,眉头微抬似是不知她何故作此表情,“东海王对东海万分熟悉,此次派他去和谈最为合适,若是不出差错送回来的一定是好消息——”
夏侯云曦眸光微黯的看向他,只看得他有些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怎地如此看我?觉得我说的不对?”
对,万俟宸说的当然对,此次东周面对曦朝的示好和谈态度如何还未可知,夏侯非白智计百出最是能应对突发状况,他的身份贵胄,也能表现曦朝对东周的重视,而夏侯非白又是满朝文武对齐州府最为了解的,若是夏侯非白都不能和谈成功,那满朝上下定然无人能胜任此道,综上所述,夏侯非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万俟宸的决定一点儿没有错!
可是此刻让夏侯云曦疑惑的无外乎便是这一点,表面上看,万俟宸到底是听了东府文臣之言采取了和谈之策,选派人选亦是慎之又慎胜券在握,然而这最大的正常在夏侯云曦这里便是最大的不正常,因为在她心中,她从来没有想过万俟宸会以如此温和带着讨好的方式解决此次东海之危。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世上最为尊贵最为霸道的男人,他可以忍辱负重十年只为了等待那放手一搏的机会,绝地反击覆手为王,却绝不会在自己有实力有机会的情况之下允许旁人挑战他的荣誉和天威,他有的是魄力有的是手段,他如何能容忍旁人觊觎他一手打拼下来的疆土,又如何能忍受曦朝新政初升之时被历史记下如此一笔!
夏侯云曦与心中坚信,他必然不会采取和谈之策。
可他叫她意外了,不仅意外,还未曾想到这和谈的人选竟是夏侯非白,事有反常即为妖,这话在他身上同样奏效,他又瞒了她什么,他又有何打算?
“你若是再这般盯着我瞧,我可不管不顾你身子未好!”
万俟宸受不住她如此眸光,只好抬手将她一把捞进了怀里,夏侯云曦抬手覆在他胸前,指尖在他胸口上下左右的滑动,“只是未曾想到你真的会派人去和谈。”
万俟宸抓住她作乱的手,“那你以为我会如何?”
“千军万马,杀他个片甲不留!”
夏侯云曦抬眸,眸子如他一般的微狭起来,道出这十一字的时候浑身上下有迫人杀气溢出,万俟宸听得恍然一怔,随即却是笑起来,“怎地有些像好战不养民的暴君!”
万俟宸语声轻松无比,可夏侯云曦伏在他胸前却是半点儿笑不出来。
八月十八,宸帝谕令,以东海王夏侯非白为特使前往东海与东周和谈,此令一出朝野皆无异言,皆道东海王此行定然能大功告成,不论是为官者抑或是长安城中百姓在这几日之中都颇受煎熬,只因为当日中秋夜宴之时朝官内眷皆在其列,那枢密院正使宋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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