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墨看着那个紫金花边的器物,眼底露出两分讽刺。
赵湘澜仰着脖子,好像呼吸不上来似地喘着粗气,她瞪大了眸子,面色十分狰狞,“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把大梁怎么了,你把阿晟和阿慈怎么了,公孙墨……你说话,你不能动大梁,否则,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
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巨大的力气,公孙墨上前了一步,看着她狰狞却又狼狈的模样凉薄的笑了笑,“母后,您知道当初父皇答应让我即位的条件是什么吗?”
赵湘澜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公孙墨问的是什么,她愣了愣笑起来,“哈哈,让你即位的条件,他能提出什么条件呢……公孙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却,却连这么个小愿望都要违逆我……公孙墨……你若不答应……若不答应……”
听她又绕回了这个话题,公孙墨的眉心微微的一簇,他蹲下身子来,凑近赵湘澜的耳朵,语声平稳不含分毫情绪,“父皇说,您虽然嫁入了大燕,却还是有一颗大梁的心,您偏向的是赵家人,我若是即位,大燕必然要成为大梁的附属,所以,父皇提出的条件是,我若要即位,您先得自戕。”
赵湘澜听得身子一抖,公孙墨微微一叹,“母后,您为什么总是看不清呢,您别忘了,我也是公孙家的人。”
赵湘澜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急的满脸通红,两手胡乱的抓着自己的脖子和身下的锦被,那模样似乎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却又怎么样都说不出来,她的眸子越瞪越大,白色的眼仁上渐渐布满了血丝,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这般背过气去,公孙墨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终究再不看赵湘澜一眼的转身向外走,脚步如常,唯有那背影在这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之中显得那么寒凉。
公孙成霖静静的站在内殿的入口处,看到公孙墨面容无状的走出来时赶忙迎了上去。
“宣御医。”
淡淡的三个字,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哽咽,低不可闻的落在公孙成霖的耳边,公孙成霖顿住脚步,公孙墨就那么和他擦肩而过,明黄色的龙袍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公孙成霖转头看去,那单薄的影子让他瞬间湿了眼眶。
走出正殿的时候庭院之中所有跪着的人都伏了下去,齐林或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不发一言的跪在一群人边上,他幽深的眸子里有风云暗涌,脑海之中更是有无数的画面闪过,他想到了公孙慈在大梁那盛装出席却一脸疲色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对他不屑一顾冰冷言语的样子,他想到了她将他送的玉饰挂在腰间的样子,他想到了那日夜间来送信的人,寻常的神色,信任的眼神,他知道,若是重来一遍,他依旧会送这么一封信。
满院子的人,每个人的面上都好像染着一层死气,公孙墨本欲迈下台阶的脚步一顿,转而走到了一边的回廊之下,天气黑沉沉的吓人,早就等候在云澜宫外的御医成群结队的涌了进来,在公孙成霖的安排之下一个个的进入了内殿。
一个个面色惶恐的进去,再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的出来,一个又一个,公孙墨不知道太医院有多少人,可他却觉得那天的时间好漫长,进进出出的身影似乎有意的将时光拉长,越是那样,他满心恍然的越是接近了绝望,等天色真真正正的暗下来的时候,太医院的院正身形佝偻的跪在了他的脚边。
“皇上,太后娘娘毒已攻心,已经药石无救,老臣……老臣有负皇上圣恩。”
公孙墨皱眉,毒已攻心?什么毒?哪里来的毒?
老院正佝偻着背脊趴在公孙墨的脚边,断断续续却有条有据的开口,“太后娘娘房中有一株佛手莲,那是北境异人之花……整个中原都及其少见……那花中被人沁了毒,每日的毒就和那花香一起进入人的体内,太后娘娘长期将那花养在身边,日夜不许旁人侍弄,这才叫毒气上了身……那毒名为‘仇魂’,能使人产生幻想,做恶梦,败血气,最后……最后……性情大变、油尽灯枯,若遇到急怒攻心之状,必然毒发无疑!”
“仇魂——”
公孙墨拢在袖子里的拳头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口中低喃着这两个字,他微微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那泼墨一般的夜空,开口之时带着宿命的苍凉,他微微颔首,“知道了,让……让太后……安然去吧。”
“老臣遵命。”
老院正颤颤巍巍的应声起身,转身进了正殿去。
天色已经黑尽,然而整个云澜宫的下人都跪在院子里,因此除了寝殿之外到处都是未曾点灯的漆黑,公孙墨看着眼前那黑苍苍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忽然好像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北境一般,刺骨的寒风,无尽的雪原,不敢离身的兵器,斩杀不完的蛮人,那个时候,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可是那一双不算亲厚却分外温暖的手?
“二哥——”
公孙成霖的手搭上了公孙墨的肩头,微微使上了两分力道,公孙墨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震,随即便有那昏黄的风灯亮了起来,他及时的敛下了眸子,再抬起头的时候又成为了黄金宝座上生杀予夺的大燕皇帝,感觉到公孙成霖似乎要说什么,他沉沉的开了口,“还记得在北境的日子吗?”
公孙成霖一怔,他回头望了一眼透着昏黄微光的大殿,将劝公孙墨进去见赵湘澜最后一面的话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是公孙墨意料之外的温暖,“怎么不记得,比起这宫城之内的黑,我更喜欢北境的夜,虽然有时刻出现的危机,虽然有寒彻骨的凉风,可是那时候有二哥在身边护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公孙墨有几分愣住,公孙成霖顿了顿继续道,“二哥还记得吗,那些蛮人是被我们一个个杀完的,杀到最后终于再没有人来犯,那时候我们终于能放心的喝北境的烈酒,终于能好好的看看那里的星空,也终于能睡个安心好觉,可又是在那时候,父皇竟然召你回京,那时候我真是舍不得啊。”
公孙成霖摸了摸鼻子停了话头,似乎觉得这样的话由他现在说起来有些矫情,公孙墨却定定的望着夜空,脑海里募得浮现出北境那高远旷美的星空来——
不知何时起,有簌簌的声音响起来,一直站在廊下受着冷风的二人被这寂静侵袭,一时间似乎反应都有些慢了,却是公孙成霖最先发现,他上前两步,抬手往空中一滑,随即眸光一亮的转过头来,“二哥,下雪了,今年第一场雪!”
公孙成霖眼底的亮光也点燃了公孙墨的心,可在他正要上前一步的时候左后方的正殿之中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公孙墨正要跨出去的步子猛然一顿,随即只听到身后“砰”的响起跪地之声,依旧还是那老院正,苍老的声音带着时光荏苒的悲凉,一下就让公孙墨的心染上了冬寒。
“皇上,太后娘娘……殁了!”
帝国历四七八年十月二十,大燕太后赵湘澜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卒年四十二,谥号贞德,入皇陵与太上皇合葬,成为大燕历史上第一个没有当过皇后死后却能和皇帝合葬的后宫女人,也是在同日,楚地集齐五十万大军陈与云宋王都之外。
三十万楚军,二十万南越大军,五十万人马驻扎在一起绝对堪称壮阔,然而即便是如此声威赫赫的人数,遇上了云都这样易守难攻之地时仍旧是讨不了半分便宜,夏侯非白去了中军大帐议事,苏璃便去找夏侯云曦。
而此时的夏侯云曦正和一个男儿装打扮的少年站在一起,那少年面色激动,看到夏侯云曦之后似哭似笑的说不出话来,夏侯云曦则是一身坦然的站在当地,那少年好半天才没头没脑的道,“……难怪楚皇要将我写的东西毁了……”
苏璃认得那少年,名叫倾颜,其实是个女子,她笑嘻嘻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夏侯云曦身边,夏侯云曦见她来了将她抬手一揽,而后看着倾颜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只不过你竟然能在南越军中任职也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倾颜还是激动的不行,“倾颜不敢忘公主当日里说的那番话,若非是公主一番话惊醒了倾颜,倾颜也没有今日。”
夏侯云曦抬眉一笑,“是跟着谁的?”
“现在是跟着二殿下。”
夏侯云曦挑眉,“跟着洛然的,不如今后跟着我?”
倾颜登时睁大了眸子,“真的?真的可以吗?倾颜求之不得,那我立时去找二殿下说!”
夏侯云曦忍笑,认真的点点头倾颜果然立刻转身跑开了,苏璃也看的笑起来,再看夏侯云曦之时不由得带着几分崇仰的光来,恰在此时灵儿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过来,她面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不解之色,走到夏侯云曦身边递过来,“主子,是你的信。”
夏侯云曦有几分意外,“谁送来的?”
接在手中便看到信封上写着“珈蓝亲启”四个字,这世上能叫她这个名字的人不多,夏侯云曦当即便想到了一人,灵儿却是摸了摸鼻子,“刚才走到练兵场的时候有人塞过来的,当时人多,我不知道是谁塞得,主子——”
夏侯云曦心中微紧,也顾不得许多便打开了那信封,洁白的信纸上寥寥数字,夏侯云曦看完深吸一口气,眸光深沉的看向了云都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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