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商成再睁开眼睛时,只看见一片微白的光亮。
几点了?他又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把手伸向枕头边,去掏摸自己的手机。手机并不在那个位置。或许他昨天晚上没把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他的手又伸向枕头下一一怪事!手表也不在!手表放在枕头下,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只要他取下手表就会自然而然把它塞在枕头下,根本不用刻意提醒自己;可今天竟然没在枕头下找到手表!……他心头犯疑,手却下意识地在枕头下摸索。奇怪一一床单底下铺的既不是硬邦邦的棕垫,也不是软乎乎的被褥,这些支支棱棱的细条倒有些象是秸杆一一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自己最后一次睡在稻草铺的炕上,离现在也有六七年了吧?到底是六年还是七年?
有人在说话,间或还能听到一两声掩着嘴的咕咕笑声。听声音就知道是两个女孩子。看来是陈志刚又把女同学领来宿舍了。唉,这家伙就是这坏毛病不好,也不看看时间早晚,有事没事都就宿舍里招引女同学,都不替别人想想一一要是别人贪睡没起床,穿着背心裤衩的,突然想上个卫生间怎么办?
朦胧间又听见第三个女子说话。隔着墙,说话声音又小,听不真切……
他不耐烦地翻个身,想再迷瞪一会儿。这一翻身登时便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一一他睡的不是宿舍里上下两层的钢丝床,而是土炕!身下铺垫的也不是棕垫被褥,而是厚厚的一层麦秸杆!连身上盖着的被子也不是他平常盖的那床薄被——手臂在这床被面上划过时,皮肤感觉到粗糙的布料!
怎么回事?谁的床?他惊奇地问自己。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没看见天花板!只看见几根木头支架着根木梁,孤零突兀地压在头顶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亮,能看见屋顶上黑蓬蓬的瓦沿着泛白的木椽层层叠叠!屋角墙边堆放着箩筐麻袋扁担绳索。几根粗细不一的木棒斜倚在墙上。顺了光亮转头看,能清楚地看见木窗框在白纸上投下的阴影;窗户上还扯着大半幅布帘。窗帘遮不住从窗纸的罅隙间钻进来的刺眼阳光;阳光在阴暗的小屋里划出一截光柱;光柱里纤细的尘土上上下下飘飘荡荡……
这是在哪里?
什么时候了?早上?晚上?他不是在宿舍里吗?怎么回事……
他猛然坐起来,惊慌失措地张着眼睛仔细打量周围的情况。他现在确实是睡在土炕上!身下就是一块补丁叠补丁的褥子,褐黄色的秸杆在褥子边枝枝桠桠地冒出头;炕头摆着个木箱子,因为年头久远,红漆皮早就斑驳脱落得不成样子;木箱上压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篮色粗土布被褥。炕的另一头摆着个黑色大柜,炕边放着个黑土陶大缸,大缸上盖着木板,木板上压着块青砖。
钱柜面缸!一一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词!记忆里爷爷房间里就是这样的摆设!不单是钱柜面缸,屋子里所有的物件都是平平常常的农家情形一一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这般光景。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画面也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怎么可能突然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
只是一刹那时间,他就记起是怎么回事。丛山峻山、杂树茂林、花草溪流、两只残忍狡猾的狼、霍家堡的砖楼茅舍、还有柳老柱高小三……桩桩件件的事情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脑海里走马灯掠过……他咬着牙关,呆呆楞楞地坐在炕沿,盯着脚下是凸凹不平又被人踩踏得结实滑溜的土地面出神。恍惚中似乎有人走进了房间,还朝他说了什么。他没有理会。现在他的思绪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转起浮沉,无数的念头在心头汹涌激荡,可没一个想法能让他挣脱眼前的困境,也没有一个办法能解决他的实际困难一一他不想停留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哪怕是多呆一分钟他也不愿意!要是现在有人站出来告诉他,能为他指明一条回去的途径,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来换取回去的机会一一即便是要他以生命作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幽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他无声的祈祷和请求,只有一股淡淡的家具谷物的潮湿发霉气息在屋子里缭绕。一字母鸡在院落里咕咕咕地炫耀着自己的本事。房顶上鸟儿在鸣啭啁啾。远处小巷里有孩童在追打嬉闹。剩下的就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安静……
唉,看来这一切并不不是梦!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在梦里虚构出来的!这是一个鲜活生动的世界!他是实实在在地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崭新的世界!
在理智上承认并在感情上接受这一点之后,惶恐和畏惧立刻把他紧紧地包裹起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他才惊慌地意识到,自己,一个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人,将不得不在这里重新开始生活。他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得重新学起,所有的一切都得重新开始。他还得学会隐藏起自己的过去,小心翼翼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活一一这对他来说肯定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简单事情!别的不说,仅仅是自己的来龙去脉,他就很难编织出一个让别人信服的故事一一学佛只是他信口捏造出来的谎话,况且他也拿不出自己是和尚的证明,有心人只消轻轻盘问他几句,马上就能让他这个假和尚现形!
不过,在山里遇匪遭劫行李凭信丢失一空,倒是一个好借口;可要是别人问起,他这个和尚在哪里出家又在哪里修行拜的师傅是谁如何来到燕山……等等问题,他又该怎么回答呢?
过了很久他喟然长叹一声一一挠头啊,想不到作个假和尚也要费这么多的周折!早知道就不该默认这个和尚的身份。可没有和尚的身份,他头上半公分不到的头发又该如何解释?唉,怪不得西方有句古谚,要让一个谎言成立,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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