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有秦潋,生于济川,九华东乡,雾凇镇南。
少蒙乡学,敏于同龄。诗书自达,蔚为文章。
父为船工,母为裁缝。怙恃不幸,辍学弄舟。
淄河滔滔,少女青篙。淄水沉沉,夜读乌篷。
稷下博士,惊见璞玉,引入学宫,乃诵经纶。
十四能礼,十五解道,文名惊时,才气腾云。
时岁二十,传道者也。稷下教习,无如其年。
月下桂台,一见而误。温玉水榭,为谁枕眠?
……
这是一段真实的过去。
是罗刹明月净所修的“真”。
她在温玉水榭经营的那些日子,与姜无邪两情相悦、同修红尘,为养心宫谋划帝业,用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交结朝中政要,为大齐帝国的九皇子铸就朝鼎……
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很用心的作为秦潋来生活,经营秦潋的人生。唯有其真,才能不疑。才能叫姜无邪倾心,才可以在稷下学宫里扎下根来,在临淄贪嗅红尘。
直到姜无邪杀到了吉妪面前,让她不得不出手……她本来期待一个完美的句号,但这段感情的最后一页,却是如此潦草。
她和桃娘之间的情谊也并不为虚,她们是真切地相处了那么多年,彼此扶持,依偎如亲。
就如此刻,桃娘被她真切地捏在掌中。
五指触颈,竟然严丝合缝。
这丰腴的妇人,被悬举在空中,像是已经熟透的蜜桃,随时会被掐破。因呼吸困难而产生的晕意,令得她有十分的春色。
她就这样醺然地笑着:“您真是够义气。在这逃命的关键时刻,还要带着属下一起。”
她们是温玉水榭的东家和老鸨。
也是三分香气楼的楼主和心香。
桃娘被三分香气楼放到临淄来,本是布置在姜无邪身边的一颗棋,但被姜无邪所折服,反而为其所用……这些年来,把三分香气楼的底,漏得干干净净。
养心宫主向以武帝自况,不仅修行学武帝,风月学武帝,就连布局也不甘其后。武帝当年扶持的三分香气楼,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他一心想着收回那断线——单单一个宗室的支持,绝不能让他战胜那些卓越的兄弟姐妹。三分香气楼布局于天下,才能让他获得优势。
在这件事情上,心香第二的桃娘,便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三分香气楼的变化,一直都在他的注视中。
可惜罗刹明月净棋高一着,从头到尾就以秦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注视三分香气楼的种种……
灯下黑实在是黑得可怕。
按理说收降桃娘就已经是局争的结束,姜无邪已经赢得先手。
谁能想到,在已有一个心香第二伏为棋子的情况下,三分香气楼在姜无邪身边还要另放一颗重量级棋子——甚至这颗棋子,是三分香气楼的楼主本人。
初出茅庐的姜无邪,正面对上了谋求超脱的罗刹明月净,从一开始这就是悬殊的战争。
与虎谋虎,第一步就已不幸。
最后没能等到瓜熟蒂落。姜无邪苦修阴阳,却成了极乐炉鼎。
桃娘只知她们此刻在疾速跃迁,但不知途经何处,将归何方。
大块大块的色彩,在空中流动。像是温玉水榭灯红酒绿的一幕幕,转成了花灯。
她努力自救,认真思考什么是罗刹明月净的“最痛”。
圣者隐于天下,洗月庵擅修过去,罗刹明月净如水在水中。但如果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或者她在不该动手的地方动了手……正在追杀罗刹明月净的人,就有可能立刻找上门来。
“你想在齐国结成祸果……先帮姜无量覆姜述旧朝,再帮熊稷覆灭姜无量的极乐国。等到群雄伐紫,齐国社稷崩塌,你就能立地超脱。”
“姜无量根本洞悉你的计划,不在乎你的筹谋。顺手就把你的极乐仙宫填进了极乐世界,用更高层的阴阳和谐,覆盖了你的男欢女爱。”
“你师父被齐武帝辜负,你也为姜无量作嫁衣,你们一生都被姓姜的男人玩弄于指掌间。”
“你想成为与祂比肩的强者,祂只把你当做天龙八部里天众的一部分。最多摸摸你的脑袋,说一句‘众生可怜’。”
“你辛苦缔造的半颗祸果,被祂洗掉了业力,修成菩提,你苦心修行的道路,被祂限定为【罗刹天】。”
“若祂走到最后,你终其一生,最多是与不动明王比肩的存在。”
桃娘轻轻地笑:“你运气好,姜无量也死了。可惜覆灭极乐国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太大的关系。齐国的社稷,也没能崩塌。你捡了些残羹剩饭,但离你的超脱还很远……也不知道够不够修补你上次在惜月园的损失呢!”
秦潋并不说话。
木簪挽着秀发,如拢飞瀑流云。深壑藏如幽谷,似有暗香。
桃娘的视线一再下陷。
“你害怕吗?”她猛地斩断了这无分男女的沦陷,又咬起怨意问道。
“就连阿弥陀佛都被他斩落,你又能扛住几个回合呢?”
“他曾经说过的吧——‘古往今来,唯有一事不变,祸国者……死!’”
桃娘模仿着那人的语气,醺然地笑了:“天下都知,他说过的话,还没有不能实现的。你为罗刹时,避他良久。这回既然要挑衅,怎么不做足准备,一次成功呢?”
“现在怎么办?”
“祸果没有谋到,却招惹了这样一个对手……你怎么办啊?”
“回楚国吗?”
“且不说那位永恒禅师尚且在古老星穹自顾不暇。就算他及时回来了,又真的会管你吗?就算他会管你,又真的罩得住吗?”
“你要面对的是谁的剑啊,楼主大人?天上地下,到底哪里容身?古往今来,究竟谁能救你?”
“你自顾不暇,还火急火燎地带上我……怎么想的?”
“那位大人对我可是很有印象的。他很懂得看女人,第一次见面,就盯着我的脖颈看,就是你掐着的这一块……怎么样,你害怕不害怕?”
秦潋始终沉默。就连抓走桃娘的时候,她也是一言不发的。
唯独此刻,轻描淡写地瞥了这女人一眼:“很有意思。什么天众、罗刹天,这些不是你有资格知道的事情。不是我小看你——你的修为,眼界,身份,全都不够。”
“能看到这些的,纵观本楼,只有虞芝。”
她美眸闪烁,其中色彩浓重:“难道先前我杀死虞芝并不彻底?她以神意为毒,沾在我身上,逃避了我的感知,却在刚刚抓你的时候,融进你体内?”
早前天海咆哮,仙帝睁眼,紫极殿前社稷动摇。
管东禅当机立断去长乐宫杀长乐太子,为姜无量加码。
秦潋也当机立断,反手杀死代表阿弥陀佛注视她的吉妪,转道温玉水榭,抓了桃娘就走。
倘若姜无量赢得了对于仙帝的胜利,她就配合熊稷的谋局,帮助楚国完成群雄伐紫,真正覆灭齐国的社稷。倘若姜望驾驭仙帝赢得最后胜利……她就尽量逃远,以观后机。
大家各凭手段,互相算计,棋差一招她也认。
但姜无量把她按在天众的位格里,也别指望她就此皈依,虔心向佛。但凡有机会,她肯定要反噬。
虞芝是东王谷不世出的天才,在东王谷,在三分香气楼,在时为“圣太子”的姜无量麾下……每一个身份都做得很完美,医术、毒术、卜术、杀术,样样都是顶级。
秦潋杀她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以登圣的眼界,把那座庭院都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没想到还是不够干净。
“楼主实在敏锐!”桃娘赞叹不已:“不愧是匿迹潜行的高手,遮遮掩掩的祖宗。这么多年神龙见首不见尾……天下闻香而不识玉!”
虞芝在生命的最后,用不可察觉的“意毒”,把针对罗刹明月净的信息,留给罗刹明月净下一个接触的人……这手段已经足够隐秘。
罗刹明月净见一叶而知秋,能够从一点信息就把事情全貌摸得大差不离……也实在是可怕。
桃娘当年弃三分香气楼而效忠姜无邪,是相信以姜无邪的才能和志气,有朝一日必可执掌大齐帝国。但心中对罗刹明月净的恐惧,从来没有消退过。
她深刻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强者。
她还在温玉水榭组织人手,等姜无邪在天变之夜掠取足够的政治本钱,罗刹明月净却吞了姜无邪,转身就将她也掳走……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掠食者。
今唯死矣。
随着秦潋的美眸流转,她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彩色烟气飞出,那是虞芝所留的“意毒”,已经被尽数捉住。
“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背叛你吗?”桃娘又问。
她又自答:“对,你不想知道。你从不关心。你没有信任过我们任何一个人。有用就贡献,没用就替换,背叛就杀掉——我们这些香气美人,不过是你养的盆景。用了些心思,待价而沽,却无关于你的根本。”
“不对……十分的不对。”
桃娘被秦潋悬举着风驰电掣,变幻时空,但始终看着她的脸:“你就算要杀掉我这个叛徒,也不必急于一时。你也完全可以在临淄就杀了我,没必要跑这么远。相较于杀我留下的痕迹,带着我应该更为麻烦……”
“你没有这么爱我,也没有这么恨我。”
“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可以牵扯到你。你不得不这么做。”
“真是奇怪……”
“我有什么特别的呢?”
“作为香气美人,我这个心香第二,肯定不算特殊。您防我们甚于防贼,大家都是你随手播撒的种子,因果业报早被你断得干干净净,哪个死了、暴露了,都影响不到你。”
“像朱颜、琳琅、玉燕她们,也没见你理会。”
“那就只有另一个身份了……温玉水榭的桃娘。”
春水般的眼眸,荡漾着熟透了的心思,桃娘甚至有些含情脉脉了:“怎么你离不开秦潋的身份吗?”
“不对……”
她恍然大悟:“你被红尘牵住了!”
“不愧是养心宫主!”
“他用一根情丝,就把你系在红尘。让你无法超脱。”
“哈哈哈哈——”
桃娘开心地大笑:“你想从我身上找到剪断这根情丝的办法。”
“爱莫能助啊。我跟养心宫主,还真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
“所有人都把我们当妓女看,你也把我们当商品。所谓的香气美人,不过是婊子里最漂亮的那一种。只有姜无邪明白我的抱负是什么,他告诉我可以不做一朵花,可以做一个实现理想的人。”
“我相信他会成为最好的皇帝,他相信我有改变世界的勇气。我们是同路者,志同道合的坚韧,远胜于所谓的露水情缘。”
“我们之间没有情缘,你无法用我来消磨这根情丝——”
桃娘看着秦潋,用一种促狭的眼神:“他并不是‘谁都可以’的那种人,他对秦潋的确付出了真心!你满意这个答案吗?”
流动的色彩倏然静止。
秦潋停在那里,淡漠地看着桃娘。她明白这女人说的都是真的。
但最危险的地方在于……
她竟然为此感到高兴。
她这样的强者,矢志于永恒的存在。她当然明白,姜无邪临死前的那些表现,是对她所施的报复。
这种报复并非刀剑相欺,更不是什么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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