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五叔,也不是你。”小脸色上有得色,当然晋哥儿自己不知道这叫得意。他只是觉得应该这样仰起脸来笑:“不是晋哥儿,也不是五叔叔。”
赵赦和真姐儿听着这些话笑,晋哥儿认为这笑是夸奖他。见祖父母显得很亲热,晋哥儿再摇一摇赵智的手:“五叔,晋哥儿没有宝贝儿,你当我的宝贝儿吧。”赵智带他到房中,从床上拿出他的布偶塞给他:“给,这个是你的宝贝儿。”
房中玩笑着,赵赦和真姐儿挂念的宝华,此时已经到青海。由黄河往上去,看了奔腾咆哮的源头。奔着雪山一直去,来到茂密山林的山脚下。
这样的旅程,让宝华喜笑颜开。章四公子在山脚下让人停下来,手指着远远的雪峰道:“就是那下面,是我的家。”
“很冷的地方?”宝华好奇地看着。章四公子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有你在,就是日头。”宝华装着听不到,见山路在前,用力打马:“驾,”她身后是一百名桃花兵,这是真姐儿挑出来,一部分给了明华,一部分给了宝华。
今天只有一百人跟来,再后面的,是一千人精兵,这是世子赵佑一定要安排。而且沿途各州县,都有世子手谕,让他们好好接待郡主一行。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一天一报,把郡主的行程报给王爷和世子。章四公子对着这些兵微微一笑,拍马赶上宝华。
行上几天,只见谷地渐入下去。山林树木中,不时有野生动物奔驰。遇到人有立即奔开,也有呆呆站在绿树下,只看着不动的。
“有趣,和我在家里养的小鹿儿一样。”宝华不让人射猎,只图着好玩。红花紫花黄花遍地,夹在红叶绿叶黄叶白果中。
晚上露营,火光团团围住避野兽,章四公子吹起横笛,在山林间袅袅随月,飘然而行。这一晚,笛声起来,宝华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面庞上流露着笑容,轻声道:“要是父亲在这里,可以请他月下舞剑,我父亲的剑法,是人人佩服的;要是母亲在这里,可以请她说一段故事,母亲会说许多优美的故事,我和姐姐曾听着故事入睡。”
笛声原本是悠扬的,随着宝华的话一变,有思念之情。宝华轻轻一笑:“你刚才的就很好,不必变过来。”
月光在山林,是幽静的皎洁。不知何处有筝声响起,先是三声拨动,打断笛声。一行护卫“唰”地一下子拔剑站起来。章四公子停下笛声,淡淡地道:“我五弟。”
“请他出来,”宝华目不转睛看着章四公子,他面目宛如玉石雕成。父亲和兄长全是美男子,不过他们儒雅斯文,又健壮的美男子。而章四公子是单薄,有时候感觉会随风而去的灵动之美。
这个人,很少提及他的父母家人。就是提亲,也全是他自己。宝华一定要到他家里看看,才觉得放心。
五弟不是吗?宝华觉得再没有比自己的五弟赵智更孤拗的人。那么爱干净,又很不大像个小孩子。别的小孩子全是玩得一身是泥,智哥儿也玩,不过大多数时候,更愿意捧着他的书,不会认字的捧着母亲的画样子,父亲的画册看,是个人要夸他稳重的那一种。
她笑得梨涡深深:“他和我五弟是不是一样?”章四公子忍不住一笑:“他不愿意出来,没有人能让他出来。”
筝声一变,有嘈嘈之音。章四公子悠然:“出来了。”护卫们敏感地脚根一转,身子转开,眼睛齐盯着一处。
浓郁得看不清的黑暗中,有一个人沐浴着光泽往这里来。他手中没有灯笼,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一袭白衣,面色苍白,手中提着一把出鞘的宝剑,这剑身水汪汪似水流动,把他全身照亮。
宝华出神地看着,想起初见章四公子第一面时,他就是这样,面色苍白一袭白衣,身边有飞花落下,有娇童相随。
章五公子随身只有一把宝剑,那神态那冷淡,和初见的章四一模一样。
“哎,我在这里。”章四公子低声对宝华取笑,宝华对他嫣然:“我知道。”再回头看前面,章五公子眼中迸出古怪的神色,紧紧地盯着章四公子和宝华。
侍女们喝斥一声:“见了郡主,快快行礼!”宝华郡主不以为意,摆一摆手:“不必。”手指一旁织金坐垫:“请坐。”
天地间有银光一闪,章五公子手中有如碧泉的宝剑,随风舞动起来。护卫们一拥而上护住宝华:“保护郡主!”
“不必,”宝华再说一声,这个人是来舞剑的。昔日公孙大娘舞剑,有诗人为她作歌。章五公子舞剑,宝华只是微微地笑。
她侧头去看章四公子,章四公子明白她的意思,低声道:“我们家的人,全是气量窄的。”这话一出来,如皎龙如落花的剑光立即停下,章五公子气得脸通红,可以看出来他很想装着清高不在意,不过他的身子微微颤抖,面上不仅是火光的红,而是气成这样。
既然他不是客人,宝华偏过头,只和章四公子说笑:“我父亲常说,剑是兵器,不是用来玩的。兵器就是杀人的利刃,不可以做别的用途。所以天底下用剑的人,只有我父亲剑法最好。”
手中掂着一个树枝子向火的章四公子轻轻笑起来。
没有人看章五公子,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不过这一夜,宝华睡得有些不安稳。被人请起的时候,她走进帐篷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章四公子面上看去,见他神色如常,浅笑而有生气,这才放下心。
傍晚时,他们来到章家。月光初上,洒在开满山花的山坡上。宅院依山而建,大红门正对着山坡下。可见山后飞泉流水,冲入山下。整个宅院上,有薄薄的雾气,看上去很是神秘。
几个书生跪在门前正在求告:“我们虔心向学,千山万水而来。”那大门内,好似再没有人。
章四公子对宝华一笑,上前举手叩门,几声响后,有白衣童子出来,迎出章四公子,大门重又关上。
宝华的丫头道:“郡主,这里人好生无礼。”宝华还是玩味的笑容:“且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乐声忽起。有笛声有筝声有琴声,乐声中如对大宾。大门轻轻拉开,两队白衣人好似仙人,踏着乐声迎出。
左边一排,全是白衣少年,章四公子排在第四位;右边一排全是少女。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冷若冰霜,目不斜视。
为首的一个少年,看上去比章四公子要大,一揖到地,朗朗道:“奉家主之命,迎安平王之女宝华郡主。”
月光由山花移到宝华的笑容上,出迎的人笑得不带半分烟火气,宝华郡主笑得可爱又亲切,吩咐身后人:“取座椅来,这里月光不错,我就在这里见他。”
章四公子对她眨一眨眼,宝华比较一下,只有他才是有生气的。宝华现在知道展先生气质如仙,是怎么得来的。这里的人,只怕全餐风喝露水。
门外求学的几个书生,羡慕得眼珠子都要出来。凡人出世,很是吸引人的眼珠。
曲柄绣凤的华盖撑起,下面安上绣牡丹花的座椅,宝华郡主安然坐下来,对着两行还是仪态如仙,不过有些发呆的少年少女微笑:“请你们家主出来一述,这里月好花好,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笑得,好似明珠有光,又似宝玉流动。长公子愕然一下,还是有礼地道:“容我回去禀报。”
“取蜜酒来,取我的玉杯,我要破破俗气。”宝华刚才只往里看一眼,就见到雪洞似的庭院,也许是月光照得处处银白,也许是白石镶嵌得到处无暇。这无暇中,只让宝华觉得了无生气。
小时候爱看的仙人,就是这样的住处?宝华怀念家里,怀念父母亲、兄弟姐妹一处的热闹。还有晋哥儿,他现在会跑了,吃饭站在桌子上洒得到处汤水,也让人怀念。
悠悠月下,坐着美丽的郡主。她手执碧玉酒盏,盏中是鲜红色的葡萄美酒。在她膝下山花上,坐着唯一没有跟进去的章四公子。唇边是他的横笛,正吹着欢快的笛声。
一个人专心地看山花想家人,一个人专心的吹横笛看宝华。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门内飘飘然走出一个人。这个人年届古稀,须发银白,这里山风凉爽甚至有些冷,他还是手轻舞一把芭蕉扇,麻衣在身,脚上麻鞋踏着山花出来。
章四公子住了笛声,跪倒在地。宝华也站起来,把酒盏交到别人手上。对来人打量一下,这才上前去行了大礼。
她双膝跪下,诚恳地道:“请恕宝华无礼,这外面还是舒服些。”章夫子含笑,他的笑也是清冷的,扶宝华起来,再对章四公子叹道:“痴儿,你自去吧。”
只这一句话,他转身慢慢回去,行到大门台阶上,又回头道:“安平王是人中龙凤,我辈山人,纸上谈兵耳。”
大门缓缓合上,拜在地上的章四公子这才站起来。从来不爱变色的他眼中蓄满泪水,对宝华带泪一笑:“你还要看什么?”
宝华取出帕子,犹豫一下,给他拭去泪水,用好听的声音问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道成亲后不仅是有我,还多了父亲母亲姐姐哥哥弟弟和晋哥儿?”
这章家的人,是人人隔着一层。
“这算是你的嫁妆吗?”章四公子问出来。宝华扑哧一笑:“我几时对你说过,要把父母写在嫁妆单子上?”
章四公子握住她的手,月华下看上去,深情款款:“你的嫁妆是你的家人,我的聘礼是这满山的月华。宝华,”他轻声求恳:“我喜欢你温暖的家。”
宝华再扑哧一笑,又板起脸道:“难道你不知道,父亲意欲染指你们章家,才写信让你们来求聘?”
“知道。”章四公子眨眨眼。
“难道你不知道,父亲一旦染指你们章家,你们家再是世外高人,也得称臣?”
“知道。”章四公子再眨眨眼,小声道:“岳父大人如何想,我未必就听。不过要是你说,我肯定是听的。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姐夫顾益之因为岳父不让他纳妾背地里叹过气,而我不会,我一听到就很喜欢。”
宝华忍不住笑:“你胡说,你离间。”
“才没有,我给你学一学。”章四公子清一清嗓子学顾益之:“有一年他这样对我说,唉,竟然不让我纳妾,不让我纳妾,我还怎么买好明华。应该我先有无数个妾,然后为明华全散去,这样你看,好不好?他还问我好不好。”
宝华格格笑起来,这清脆的声音给山谷中添上回音。她用手指拧章四公子的鼻子:“你想这样是不是,你休想,这样的事情,是父亲为母亲作的,你们全不能学!”
满山月华为聘礼,外加章四公子这个人。
当晚他们歇在山花旁,第二天往京里赶。
安平王一行,离京门越近,越风雨兼程。这一天来到京门外,手指着对赵智道:“儿子,咱们要到家了。”
赵智生下来第一回到京里,他西北长大,是听着父亲思念京都才来的感情。听父亲这样说,抬眼见京城更巍峨威武,对父亲道:“难怪父亲总是想着,帝都果然不一样。”
赵赦呵呵笑几声:“你说得是。”真姐儿莞尔:“表哥的心思,让这孩子全说全了。”一家人打马进京,晋哥儿和祖母在马车里,和她嘀嘀咕咕:“会见到曾祖父和曾祖母,还有外祖父和外祖母。”
“是了,你要叫人呢,教你的,可不要忘了。”真姐儿揽着他坐车,一一告诉他。
门上的人见一行人来,惊讶地张大嘴,半天合不拢。直到赵赦等人到了下马石前,有两个才拔腿里面去报信,余下的一起来到马前拜倒:“老大人和老夫人天天念着,只知道要进京,只不知道哪一天到,天天让人催看。”
赵赦赶快下马:“我们这就进去。”家人见一个紫色衣衫的清秀小公子,就知道是智哥儿。再看马车门打开,下来真姐儿怀抱一个小孩子,又来见礼,见过晋哥儿。
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在房中正在抱怨:“既然说回来,就应该给个信儿哪天到,免得我们等。”家人奔来报信:“王爷王妃小王爷和晋哥儿到家了。”
“快走,看看去。”赵老大人脚步蹒跚,赵老夫人手柱拐杖,服侍的人一起出来。只行出自己院子,就见赵赦一行人大步而来。
最前面跑的,是一个小小孩子,跑几步就回头道:“祖父快些,祖母快些,五叔快些。”赵智人小步子不如父亲大,他尽力大步跟上,悄悄儿的也跑一步。见晋哥儿回头喊自己,又摆出叔叔的样子道:“你不要跑!”
晋哥儿才不管他,他只比赵智小几岁,平时只粘着赵智一起玩耍,当然赵智自以为自己是叔叔,是不愿意多和他玩耍。
再奔上几步,晋哥儿又回头,奶声奶气道:“五叔快走!”赵智面色沉些,有些没好气,好像自己很慢。
前面出现一对须发银白的老人,见父亲母亲也奔起来。赵智这才放开步子,没几步把晋哥儿甩在后面。晋哥儿再次奶声奶气喊他:“五叔等等!”
赵老大人泪眼模糊,赵老夫人不住拭泪,又一起来看儿子和真姐儿。赵赦拜伏于父亲膝下,真姐儿拜在赵老夫人膝下,都仰面流出泪水。
“我知道了,你的折子说回来再不走,我已经看到了。”赵老大人只对着儿子说这一句。赵老夫人拉着真姐儿的手,急切地去看孙子和曾孙子:“在哪里?”
真姐儿忙着喊:“智儿,”赵智过来拜倒:“见过祖父和祖母。”又瞪一⑴ ⑶8看書網着些儿。”赵老夫人流着眼泪又笑得呵呵的,刚把手抚上赵智肩头,晋哥儿哇地一声哭起来:“五叔不等我。”
“不要哭,过来。”赵赦温和地喊他,晋哥儿擦着眼泪,小脚踢哒地过来,到祖父膝下张开手让他抱,再告赵智的状:“五叔一个人来,不等我。”
想想再来上一句:“把晋哥儿丢下来。”
赵智忍无可忍,觉得此时用言语教训他不好,他无计可施时,对晋哥儿来了一个鬼脸儿,舌头吐出来多长:“呀呀呀。”
“哎哎哎,”晋哥儿在祖父怀里,不甘未弱的伸长身子回敬过来。
这一场叔侄斗,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笑开怀:“哈哈,这两个孩子真不错。”真姐儿没有说赵智,他这样子才是孩子,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赵赦也没有说他,他自得了孙子,一被孙子抱着头颈,就可以明白父亲为什么对孙子们百依百顺。
这软软的手臂抱过来,让人由不得要对他百依百顺。赵赦在和晋哥儿说话:“不要和叔叔胡闹。”
他极温和,赵智脸红起来。自己和侄子胡闹,祖父母肯定不会喜欢。抬眼见到祖母流泪的眼睛慈祥地看着自己,这眼中的疼爱,和父母亲的不一样,赵智忘了自己的心思,喊一声:“祖母。”
“好孩子,这孩子真俊。周期回来对我说生得好,我还在想,哪里还能更好,不想,真的是更好。”赵老夫人笑逐颜开:“比你父亲生得好。”
晋哥儿见说,不依地道:“那我呢,曾祖母也说说我。”赵老夫人道:“你呀,你是最好的。”晋哥儿喜欢了,抱着祖父脖子对他道:“我是最好的。”
“你是猴崽子,”赵赦好笑,把他放下来:“慢慢走,自己走。”晋哥儿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又多话:“外祖父和外祖母看不到?”
赵老大人想起来,赶快让人:“去亲戚们家送信,让他们来聚。他们全看过,咱们可以好好的聚。”
“老大人,你老了,”赵老夫人颤巍巍地道:“他们不走了,你想怎么聚就怎么聚。”一家人欢欢喜喜进房里来,间中有一个无意中“插混打科”的,晋哥儿。
宝京王和宝京王妃几乎是插翅过来,听到外孙进京。宝京王妃是坐着,站起来满面春风就去找宝京王,一急嘴里喊错了:“取王爷来,喊衣服去。”
宝京王从外面进来好笑:“取我到哪里?”“去见你的外孙,晋哥儿进京了。”宝京王妃喜欢得自己急急往房里去。宝京王一喜欢,也喊错了:“我在这里,你还要取什么?”
夫妻两个人相视而笑,一起去换衣服,往安平王府里来。他们住得的有些路,来到就见近的亲戚们已经来到。
大家在门口见过礼,一起进来。宝京王和宝京王妃格外的心急见外孙,给晋哥儿的东西,是自己手里捧着拿来,不舍得让别人碰。
还没有进院子,先见到一高一矮两个孩子,一个生得俊秀飘逸,一个生得胖胖乎乎,正在树底下摘花玩。
“五叔,你爬到树上给我摘高的,”晋哥儿正在指挥赵智。他穿着绣云纹的锦衣,面相又有几分像祖父,嘴里喊着五叔,宝京王和宝京王妃就知道他是谁。
两个人欢天喜地喊一声:“晋哥儿。”晋哥儿机灵地抬起头:“你们怎么知道我?”服侍的人忙告诉他:“这就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赵智是最有礼貌的,也是最计较礼貌的,上前来彬彬有礼的行一个礼,喊一声:“伯父伯母好,大哥大嫂好呢,你们不用挂念。”
宝京王吃了一惊,认真看他:“这么小的孩子,倒会说这些话。虎父没有犬子,果然是你爹的儿子。”
赵智最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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