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努力地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真的是复杂极了,奴才真的看不明白。”
“后来,奴才实在忍不住了,问母亲到底是怎么了,母亲不语,只是就那样死死地抱着奴才不放,后来都把奴才给弄疼了,后来再一次遇到那个公公的时候,母亲主动地跑过去,上前拦住了他,母亲咬牙切齿、但是却又那么笃定地说,她愿意让奴才进宫。”
“然后那公公就果真的出了五十两的雪花银,母亲便赶紧地带着父亲瞧病去了,头也不回地就走了,而奴才却跟着那公公进了皇宫。”
听到这里,紫冷桀的眉毛动了动,看了一下宋祁,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顿了顿,宋祁继续道:“后来……后来奴才就恨死了母亲,她为了给父亲看病,她为了那个原本就应该去死的男人,竟然……竟然不惜毁了奴才的一生,她曾经口口声声地说过,一个母亲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孩子推入火坑的,但是她到底还是那么做了,是她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推进了火坑!”
紫冷桀再也忍不住了,沉声,道:“其实你的母亲自有她的苦衷,她必定是情愿一死,你的母亲也不希望伤害你的,但是到底还是伤害了,她的心情只怕比你更苦。”
“是啊,母亲自然是有苦衷的,只是等到母亲去世了,奴才这才明白过来,”宋祁苦笑一下,顿了顿,然后道,“奴才十岁入宫,这一路颠颠簸簸、饱经风霜,到了二十五岁的那一年,奴才接替了师父,到底也坐上了大总管的职位,所以奴才的心里面虽然恨毒了母亲,但是还是年年都会派人给她送去不少银两的,奴才就是要时时刻刻地提醒母亲,这就是被你出卖的儿子,换来的钱!奴才就是要让他日日都如坐针毡!奴才真的恨死了她!”
“而奴才后来成了大总管之后,便就也每年有了七日的假期,但是奴才从来都再也没有回过家去,真的一次都没有,那是让奴才最咬牙启齿的地方,所以奴才为什么还要回去?所以,奴才自从入了宫之后,便就再也没有出宫过。”
“奴才恨啊,恨母亲,恨一个母亲怎么可以那么心狠地对待她的亲生骨肉,从十岁一直恨到了三十岁,这二十年,奴才日日夜夜都在恨,直到十年前,父亲赶着一大车的白银给奴才送过来,奴才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偏激。”
“原来这些年来,母亲和父亲从来都没有用过奴才递回去的钱,他们仍旧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父亲的病,靠着奴才那卖身的五十两白银治好了,虽然没有被完全治好,但是却也不再是个废人了,他已经能够生活自理了。”
“随着那一车的白银之外,一道过来的东西,还有一盒子的东西,奴才本来是不愿意出去见他的,但是父亲却说,这是母亲的遗愿,奴才这才匆匆忙忙地到了宫门。”
“只见奴才的父亲,早已经成了头发花白的垂垂老者了,有一条腿还成了残疾,见着奴才出来了,他就一跳一跳地跳到了奴才的面前,他真的好老,老的奴才都认不出来了,一别二十年,所有的仇恨竟然在那一时刻都变得如此之淡,奴才站在他的面前,竟然恍惚至极,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从前竟然是那么荒唐地抛弃了即将临盆的妻子。”
“父亲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他颤巍巍地递到奴才面前,当时奴才并不接,但是他却道,这里面装的是母亲留给奴才的遗言。”
“奴才这才接过来,缓缓地打开来看,只见那里面是一块肉,真的就是一块人身上的肉,奴才诧异不已,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道,这是母亲在临终之前,亲手从自己的心口上,剜下来的一块肉,而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便就是叮嘱父亲,让他一定将这块肉交到奴才的手上,一定,所以父亲拼了自己的残躯,千里迢迢地把那块母亲的心头肉,交到了奴才的手上,而那之后,父亲便也就随着母亲一道去了。”
紫冷桀听到这里,心头猛地就是一震,双手紧握成拳,好像胸口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似的。
满满的,都是酸涩,都是震撼。
沉默了半晌,宋祁这才又接着道:“奴才知道,母亲是想告诉怒擦,孩儿是娘亲心头的一块儿肉啊,当年母亲那么迫不得已让奴才进了宫,以至于奴才这一生都注定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但是母亲又何尝不是一生残缺凄凉呢?”
“这些年来,只怕母亲比奴才更加难过的吧?因为,奴才可以一直恨着她,可以一直怨着她,可以一直这么咬牙启齿地鞭策着自己勇敢地活下去,但是她,却只能恨着自己,怨着自己,只怕从她接过那五十两的白银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是血流成河的吧?”
“直到最后,直到她临死的时候,她都仍旧是满心对奴才的愧疚,对奴才的牵挂,这些年来,她丢失了奴才这一块她最最疼爱不舍的心头肉啊,所以她这下半生,过得该是多么地煎煎熬熬、生不如死啊?”
“但是奴才……但是奴才却整整恨了她二十年啊,一个孩子竟然那么地狠心、那么地倔强地恨了自己的生身母亲,整整二十年,奴才竟然连母亲大限的时候,都没有能陪在她的身旁,甚至没有能告诉她一声,母亲,孩儿已经不恨你了,孩儿从来都未曾真的恨过你,你也是孩儿心头的一块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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