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又是这帮王八蛋惹的祸!”普天成骂着,抓起电话,就往公安厅副厅长汪明阳手机上打。两个月前,海州一家宾馆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派出所民警半夜扫黄,黄没扫到,倒把一位台商跟他的相好抓在了床上,结果惹出一大堆乱子,害得普天成亲自上门给台商赔情道歉。后来查明,是派出所两个民警玩赌输了钱,想出此恶招。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汪明阳的声音:“秘书长,有何指示?”
“汪明阳,能不能让你那帮吃闲饭的少惹点事?!”
“秘书长,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我让于秘书长跟你说!”
于川庆接过电话,将他了解的情况说了一番,汪明阳检讨说:“我真是不知道,请两位首长息怒,息怒啊。”这样说了还不放心,又道:“实在对不起,我这就派人去查。”
“派什么人,你自己亲自去,半小时后给我答复!”普天成抢过电话说。
半小时后,汪明阳打来电话,告诉普天成,这次没抓错,公安是接到举报后才去的宾馆,当时郑斌源确实跟一女的在一起。
“是在床上?”普天成问。
“这个我倒没问,估计不会在地下。”
“你要是估计不准,一切后果你来承担!”骂到一半,他又问,“那女的叫什么名字?”
“叫罗什么来着,刚还记着呢,对,罗恬,这女人持有两张身份证,一张是假的。”
“罗恬?”普天成稍一愣神,旋即就咆哮了,“汪明阳,你这个厅长当得真好啊,你等着吧,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普天成不敢磨蹭,叫上司机就往派出所赶。这种事摊上别人或许能和平解决,摊上郑斌源,一准会给你闹成大事。等赶到水上路派出所,汪明阳还有海州市、区两级的领导都到了。不大的派出所里,坐满了重量级的领导,吓得派出所长话都讲不出来。他也是早上上班才知道的,昨晚所里并没统一的扫黄行动,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警察扫起黄来,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再扫出个台商或是港商来。值班民警是凌晨一点十三分接到的举报电话,说有人在天龙宾馆公开搞色情交易,还说逼迫卖淫的是位中学生。警察不能不管,赶去后却发现是一对中年男女。为慎重,值班民警还是把他们带到了派出所,结果,就闯下这么大的祸。
“人呢?”普天成走进值班室,也不跟问候他的市、区领导打招呼,径直问所长。
所长一看又来了个更大的官,吓得双腿发颤,“人……还在审讯室。报告首长,是他自己不出来。”
“扯淡!”普天成骂着,往审讯室去。审讯室在一楼,刚才他走得急,没看见那里还有一群人。等进了审讯室,就看见郑斌源恨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瞪得比平时大几倍,另一张椅子上,罗恬也板着个脸,漂亮女人要是板起脸来,比古董还古董。
“怎么回事?”普天成问郑斌源。郑斌源没理普天成,普天成又问了一句,郑斌源还是没理。普天成将目光转向罗恬:“你叫罗恬?”
“我不叫罗恬你叫啊?”罗恬抢白了普天成一句。
这女人!普天成收回目光,就那一句话,就让他对罗恬充满了恶感。女人不能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女人大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老郑,不想说话是不,如果不想说,我回去了,有什么理,只管跟他们讲好了。”
“你等等!”郑斌源不敢沉默了,刚才罗恬顶撞普天成那句话,他听了也不舒服,他怕普天成真的撒手不管。
“说吧,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昨晚我只是跟罗恬谈工作,怎么到了这里,我也不清楚,我希望有人给我一个说法。”
“你是秋菊啊,有什么事讲清楚不就行了?”普天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太丢人。他回过身来,冲海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说:“人我先带走,麻烦你调查一下,调查结果尽管报我那里。”
“是!”公安局副局长是军人出身,喜欢以军人的方式回答问题。
“走吧,坐在这里想养老啊?”见郑斌源坐着未动,普天成恼了。郑斌源显然不想就这么回去,这么回去,他昨晚一晚的劲就白较了。
“你回不回,我可没时间跟你熬在这里。”
郑斌源犹豫再三,还是起身。罗恬望望郑斌源,悻悻然站起来。昨晚的祸是她闯下的,被大华解雇后,罗恬心情很不好,她在大华做那些事,全是郑斌源的主意。罗恬想嫁给郑斌源,这想法早在几年前就有,可那时郑斌源有老婆,不可能娶她,罗恬就把自己草率地嫁掉了。后来郑斌源老婆带着孩子离开他,罗恬蓦然看到希望,在极短的时间里,她就跟丈夫离了婚,把自己解放出来。原想马上就可以投到郑斌源怀抱,没想,几年过去了,郑斌源只字不提这件事,倒是经常安排给她一些工作。被解雇的第二天,她找到郑斌源,问以后怎么办,郑斌源说:“我们要有信心,大华的阴谋不会得逞的。”罗恬说:“我再也不管什么大华了,我问的是你和我。”
“我和你?”郑斌源吃惊地望住罗恬。他从罗恬眼里看到一样东西,这东西并不陌生,他吓了一跳。
“罗恬,你可不要乱想。”郑斌源显得慌乱。
罗恬倒是镇静,她说:“我没乱想,我心里怎么想,你应该清楚。”
“我……我不清楚。”
罗恬突然抱住郑斌源,“我要你清楚,我要你现在就清楚。”
女人如果疯起来,男人是招架不住的,那天的罗恬的确有些疯,她抱住郑斌源,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说她怎么怎么爱他,怎么怎么盼他,为了他,她啥都可以不要,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郑斌源一开始还由着她乱说,反正他从来没动过罗恬的心思,以后也不会动,后来听她越说越邪乎,一把推开她说:“行了,罗恬,一件简单的事,你怎么说这么复杂?”
“简单,郑斌源,你说简单?”罗恬像是受了伤害般地瞪住郑斌源,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让郑斌源掉牙的话:“郑斌源,你在玩弄我,欺骗我的感情!”
昨晚,这些日子一直没消息的罗恬突然打电话给郑斌源,说她不想活了,如果郑斌源不去见她,她就从天龙宾馆十五楼跳下去。天龙宾馆就在郑斌源家对面,郑斌源站在阳台上,就能看到十五楼的窗户。郑斌源怕罗恬真会做出傻事,匆匆赶往宾馆。罗恬一开始哭着笑着,向郑斌源表达她的爱情,后来见郑斌源冷漠地无动于衷,就号啕着说要跳楼。害得郑斌源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一点钟的时候,罗恬还平静不下来,郑斌源说他得回去,不能这么无意义地熬着。罗恬冷笑着说:“那你走啊,你到楼下给我收尸吧。”
郑斌源后悔得心都要烂了,在他印象里,罗恬是个不错的女人,为人平和,业务精,又有钻研精神。一毛还红火的时候,他还把罗恬当重点对象培养,哪知……
最后他跟罗恬摊了牌:“罗恬,你心里怎么想,我管不着,也没权力管,只是你说的这件事,不可能。我郑斌源有老婆,这辈子,是不可能再跟哪个女人谈什么情啊爱的,荒唐!”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啊!”罗恬又疯了,她扑向郑斌源,撕住郑斌源的肩头,又是抓又是咬。郑斌源忍着,他想罗恬发泄够了,就会冷静下来。谁知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三个警察,说是扫黄的。
普天成快步到了楼下,司机等在那儿,他冲跟在后面的郑斌源说:“有本事啊你,一大早就把这么多领导召来,很光荣是不是?”
郑斌源说:“如果你也跟他们一个想法,那我还是留在这里,我不信,天下没有讲不清的理。”
“上车!”普天成冲郑斌源恨恨地说了声,自己先钻了进去。郑斌源犹豫一会儿,也上了车。罗恬要跟进来,普天成冲司机说:“开车!”
车子很快离开派出所。望着扬长而去的普天成和郑斌源,罗恬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下午三点,董武打来电话,瀚林书记请普天成上去。到了十二楼,瀚林书记问:“郑斌源怎么回事?”普天成说:“一点小误会,搞清楚了。”
“小误会,怎么没有误会到别人头上?”
普天成苦笑道:“有个女工思想不稳定,老郑是去做工作。”
“半夜三更的,做什么工作,我看他是彻底堕落了。”瀚林书记发完火,又道,“最近你找他认真谈谈,不能就这么下去。他这个人,浑身是毛病,等一毛厂的遗留问题彻底解决,让他到轻工研究所去。对了,小屈那边有消息没?”
小屈就是郑斌源的老婆,叫屈妙琪。
“这个我还不大清楚,估计没有。”普天成说。
瀚林书记叹了一声:“我说天成啊,该操的心你还是操一点。我听说,郑斌源一直忘不了小屈。当初小屈离开是不对,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人家,郑斌源这种没正形的人,受点惩罚也好。但婚姻就是婚姻,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百姓都知道的理,难道我们不懂?你从中做做工作,能复就让他们复了吧,我就不明白,到底折腾个什么?”
普天成恍然大悟,郑斌源一直不肯见邓雅兰,原来是心里还装着屈妙琪。真是糊涂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他不好意思地望住瀚林书记,“都怪我,太粗心了,差点还……”
“乱点鸳鸯谱是不?”瀚林书记笑问道。
普天成点头。瀚林书记这番话,让他轻松了不少。郑斌源能去轻工研究所,那是再好不过。轻工研究所所长刚刚退下去,看来,瀚林书记心里早有底了。
回到办公室,普天成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郑斌源,电话都拿了起来,又放下。现在还不能说,郑斌源这头犟驴,说不定还给你故意不去,等形成事实再说吧。
刚把思绪从郑斌源身上收回来,想埋头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汪明阳和海州公安局宁副局长进来了。汪明阳说:“事情妥善解决了,我们赶来给秘书长汇报。”
“解决了就好。”普天成搁下手中的笔,又问,“怎么解决的?”
“对昨晚查夜的几名干警批评教育,让他们注意工作方法,所里向郑总和罗女士道歉,所长也写了检讨。”
“我们局里也要反省,以后不犯类似错误。”宁副局长接话说。
“别搞这么大动静,你们也是依法开展工作,没有错。”普天成说。
“但这次……”宁副局长欲言又止。
“这次碰巧是郑斌源,是不是这意思?”
“这……”宁副局长不敢说了。郑斌源跟普天成和瀚林书记的关系,他们也是才知道,局里上下深为不安。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嘛,这事就到此为止,再不要扩大影响。”
“不会扩大的,谢谢秘书长。”宁副局长一直弓着的腰这才直起来。汪明阳脸上也露出了轻松。二人正要告辞,普天成忽然问:“查清楚没,举报者是什么人?”
宁副局长和汪明阳相互望了一眼,宁副局长说:“我们认真查过了,举报者用的是公用电话,目前只知道她是女的,其他……”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两人走后,普天成想,到底是谁举报了郑斌源,搞此恶作剧?他一开始怀疑秋燕妮,后来又否定了,秋燕妮还不至于这么无聊。会是谁呢?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跳出邓雅兰那张脸来。他抓起电话,就打了过去。
“秘书长啊,怎么今天有空?”电话里传来邓雅兰好听的声音。
“我没空。我问你,老郑是不是你陷害的?”
“你说这事啊,我可不知道。”
“邓雅兰,你少跟我油腔滑调。郑斌源现在还在派出所,他要是出不来,后果你负责。”
“活该,谁让他乱找女人!”
“好啊,邓雅兰,果然是你做的。”普天成气得浑身发抖。
“我就做了,他找别的女人,我就举报。”
疯子,都是疯子。放下电话很久,普天成还处在愤愤忿难平中。
海东进入了一个非常时期。
俗话说,官场三件事,谁遇谁着急。这三件事一是班子调整。调整就意味着有人要下,有人要上,梦寐以求的事,会在一夜间成真,谁的心里不激动。二是反腐,普天成听过一个段子,是纪委书记化向明吃饭时讲给他的。一位新同志刚到纪委工作就犯了严重错误,有天他接到通知,电视台记者要采访该市廉政先进典型,领导要他通知几个口碑不错的局长到纪委接受采访。快下班了,年轻同志通知各单位时说得比较简单:“请你们局长明天到纪委来一趟。”就这么一句,就闯下了大祸。国土局长接到通知后大小便失禁,心脏病突发,不醒人事;财政局长自首了;交通局长当晚就失踪了,据说已逃往加拿大;工商局长连夜杀死情妇,他以为情妇出卖了他;卫生局长服毒自杀,还留下要检举的人的名单。年轻人在写给领导的检讨中说:这惨痛的一切都是我工作方法简单造成的,痛定思痛,我深感内疚,特作检讨!段子虽然夸张,却也不格外失真。听到“纪委”两个字,睡不着觉的还是大有人在。第三是选拔后备干部。这三件事,说穿了本质是一样的,就一个字:升。升才是官场的根本,也是官场中人拼命奋斗的理由和信心。在酒桌上,马超然副书记就不喜欢别人给他敬酒,谁说敬酒谁倒霉,敬跟警差不多,有惩罚的意思。马超然喜欢别人给他升酒。于川庆想不明白,问普天成,普天成笑说:“升酒,你想想,一个人一辈子要是能升九级,那是啥境界?”于川庆掰着指头一级一级数,副科、正科、副处、正处、副厅、正厅……算着算着,他的脸色变了,“了不得,真了不得,超然书记目标远大啊。”两人相视一笑,不敢再谈论下去。
上次何平部长征求过他的意见后,普天成以为,调整会迅速进入实质性阶段,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特别是瀚林书记,这次表现得特沉稳,一丝风都不透给普天成。普天成跟了瀚林书记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把信息卡死的情况。
上面没动静,不等于下面也没动静。早在何平部长找他征求意见之前,下面的活动就开始了。这些天,普天成老是被人打扰,有些是专程来拜见他的,算是他这棵树下的猢孙。有些不,是从别人那儿出来,顺便到他这儿溜溜趟子。中国人信佛多是平日不烧香,遇事抱佛脚,官场中人则是平时烧高香,临时多拜门。拜门是跑官功课中的重要一节,谁也不敢落下,落下了,将来红头文件上没名,那就怪不得别人。
瀚林书记一玩儿深沉,所有的人就都迷惑了。截至目前,瀚林书记那边什么话也没有,既不召开会议,也不安排组织部门下去摸底。仿佛调整班子真是空穴来风,不足可信。普天成想的却是,这次一定是大手术,狠手术,是别人意想不到的手术。为慎重,对前来找他的人,普天成采取半冷半热的态度。白天借故工作忙,能不让他们到办公室,就尽量不让到。晚上呢,故意拖到很迟才回家。但是,有些人又不能硬拒开,拒开了,以后工作就被动。他跟卢小卉叮嘱,家里来了客人,就说他开会,晚上不回来。他还顺便给卢小卉开了张单子,让她记住这些名字,如果是这些人,就让进来。几天后,这些人都来过了,来了也不多说,跟卢小卉随便问上两句,放下东西就走人。
就这样,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没必要当面把话讲出来。该怎么操作,谁心里都有数。对普天成来说,让人家进了门,证明心里是有这些人的,就算事办不成,也不至于尴尬;不让人家进门,那他的门,以后可能就永远也没人进了。
这天王静育来了,普天成照样避而不见,只在电话里说,下午他有会,一时半会儿腾不开身。王静育连声说:“您只管忙您的,我是到发改委汇报工作,顺道看看小卉,给她叮嘱一下。”普天成知道这是假话,但不点破,只道:“好吧,如果小卉想回去,你还是把她带走吧,我一个人真是用不着保姆。”王静育说:“哪里哪里,您胃不好,外面饭吃多了容易上火,还是让小卉多给您做家常饭吧。”普天成心里取笑道:“关心我的肠胃,是关心你的官位吧。”王静育这次对副市长的位子有种志在必得的气势,普天成心想,也该轮到他了,别人他可以不运作,王静育,他还是要说几句话的。
快下班时,于川庆过来了。这些日子,于川庆脚上安了滑轮,一有空就往他这儿跑,来了也没啥正事,东拉西扯几句,打一阵哑谜,或是讲上两个段子,走了。于川庆是心慌,找他的人肯定也不少,普天成心里都没谱儿的事,于川庆就更没谱儿。
“下午到哪儿腐败去?”于川庆进门就问。
“腐败腐败,你整天就知道腐败。”普天成说。
“喝点小酒,吃点小菜,泡个小妹,不算过分。”于川庆嬉皮笑脸。
“泡个小妹,有只老牛你想不想泡?”普天成一边开玩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这材料你抽空看看,我觉得写得不错,想推荐到海东《党风建设》上发表。”
于川庆一看文章署名是任邻,女的,笑道:“好啊,我可要给嫂子告状了,嫂子在下面征南战北,你在上面偷偷培养革命接班人。”
“少胡说,她是我一位老同事的女儿,文章是她爸转到我手里的。”
“红色后代啊,好,有前途,应该培养。”于川庆翻了几翻,一目十行游览了会儿,道,“行啊,有股子革命味儿,值得培养。”
普天成说:“她在下面当镇长,就在你原来蹲过的南怀。对了,她说最近在中央一家党刊上读到你一篇狗屁文章,崇拜得不行,想当你的粉丝呢。”
一句话逗乐了于川庆,他笑得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吐出来:“给我当粉丝,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放着海东这么大的笔杆子不崇拜,反倒崇拜起我来了。”
普天成不跟于川庆斗嘴了,怪怪地望住于川庆,“怎么,想不想见见,我给你当红娘。”
“没兴趣,我见着这种女人就想躲,好机会还是留给领导吧。”
普天成一本正经纠正道:“人家还没结婚,是姑娘。”
“没结婚就当镇长,了不得,结了婚一定能当市长。”
“我怎么听这口气你越来越像芙蓉姐夫了,别忘了啊,你是海东省人民**秘书长,以后严肃点。”
“保证改正错误。”于川庆恶作剧地说了一声,又道,“晚上没约会吧,我请你腐败去,反正你也不能回家。”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回家?”
“这还用问,我都不敢回,你这个领导敢回?”
普天成一怔,旋即又释然,“说出实话了吧,最近是不是被刀枪包围了?”
“刀枪倒不怕,怕的是糖衣炮弹,我可不想被击中。”玩笑开到这儿,于川庆也不开了,正色道,“最近还是没消息啊?”
普天成嘴巴往上努了努,“十二楼,你自己上去问。”
“那可不敢,我最大的胆子,也就是找领导你问问。”
“一肚子阴谋。说吧,到哪儿去消磨时间?”
“还能哪儿,老地方呗。”
“又是狮子楼啊,我看迟早有一天,你要被狮子吃掉。”
“吃掉就吃掉,我豁出去了。”
“还是谨慎点吧,老弟,听我一句劝,有些东西玩儿过了头,不好。”
于川庆认真想了想,道:“这个问题挺复杂,先不讨论,不过领导的批评,我虚心接受。”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你是不在其中,不识其味啊,有些事,怕是这辈子也说不清。”于川庆脸上浮过一层暗云,普天成似乎看到了他的苦衷,忽然地,就又想到了金嫚。金嫚被朱天彪带走已一个多月了,只给他来过一次电话。有天晚上,他实在想得不成,就把电话打过去,金嫚居然没接。他问朱天彪,朱天彪说金嫚很好,看不出有啥不高兴,下午他们还一起吃饭呢。“照顾好她。”他就说了这么一句,就说不下去了。那个夜晚,普天成突然被一种致命的孤独包围,那种孤独是能杀死人的。到后来,他又老泪纵横,把自己这一生哭了个够。
人活着,到底图啥?这个很简单很老套的问题再次跳出来,困住了普天成。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教诲他的种种话,可惜,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啊。
算了,庸人自扰的事还是少干,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吧。下班时间过了有一个小时,普天成跟于川庆一块儿下了楼。还好,这天下午没有人再给他打电话。常委们这些日子都在忙,具体忙什么,谁都清楚,可谁也不说出来。说出来,这游戏就没法玩儿了。
到了车上,于川庆忽然说:“知道不,蒋家父女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普天成身子一震,这消息太令他吃惊。前些日子他还拐弯抹角问过化向明,化向明闭口不谈,他想,可能也是一阵风,刮刮就了事了,没想……
因为坐的是于川庆的车,普天成便没再往下问。于川庆倒是无所顾忌,继续道:“我也是下午上班才听到的消息,检察院那边说的。”
普天成哦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往前排司机脸上看。司机跟聋子一样,是听不到这些话的,如果能听到,怕也掌不了这车的方向盘。不过普天成还是很谨慎,毕竟,这不是件小事啊。
等进了包间,普天成就忍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我这边怎么静悄悄的?”
于川庆诡秘地一笑:“说句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最近我也感觉,好像有人在故意瞒着你。”
“什么意思?”问完,普天成就又后悔了,这点他早应该想到,而且不该问出来。他笑笑,“瞒就瞒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你也别这么悲观,指不定,这是好事呢。”
“好事能轮到我?老弟啊,说句心底里的话,我累了,我自知做不了陶渊明,可也不想整天绑在一副架上。”
“别说这么悲观,你做陶渊明,我首先不答应,还指望你给我们带路哩。”两个人说了一些伤感的话,又兼着把省里最近出现的一些反常事儿说了说,比如自从那次汇报会后,马超然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旺盛的斗志。上周他去了趟北京,都说是到北京休养生息去了,可他三天后便赶了回来。从回来后的精神面貌看,北京也没给他多大信心。还有国平副省长,为了大华,他是孤注一掷了,很多事已经不是越过原则这么简单,最近海州市又向大华倾斜,将另一块闲置了三年的土地以最低价出让到大华手里,名义是大华一期扩建项目,实际则是大华在海州开发的第二个楼盘。此事在海州地产界引起一场不小的波动,国平副省长居然亲自出面,平息风波。现在“大华”两个字,已成了禁区,谁也不想谈起,不敢谈起。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大华海东马上要动工,跟一毛、三毛的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得到了解决啊——
话题最后又回到嫖幼案上。于川庆说:“我听他们说,这案子越挖越深,牵扯进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能说具体点么?”普天成问,他特别想知道,徐兆虎到底跟嫖幼案有没有关系。
“具体的我也说不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在南怀的领导,怕都脱不了干系。”
当时徐兆虎就在南怀,他是从南怀挪到吉东的。普天成心里一阵兴奋,这句话等于是告诉他,上面已经在对姓徐的采取措施了。
“不过……”于川庆喝了一口水,把本来要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什么?”普天成紧追着问。
于川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不过我听说,省长这边,好像有保他的意思。”
“你是说路波?”
于川庆点头。两个人就又不说话了,于川庆掏出一支烟,给普天成,普天成不想接,迟疑片刻,还是接了。烟雾很快弥漫在包厢里。两个人平时不怎么抽烟,抽烟这种陋习,在省里高层中,已是越来越少见。只有在相当高兴或十分迷茫的时候,他们才拿烟调节自己。过了一会儿,普天成说:“不可能吧,从没听说他跟路波省长有过密之处。”
“很难说啊。”于川庆叹了一声,道,“有些河里的水,你能掌握深浅,有些未必。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可就是找不着机会。”
“什么话?”普天成率先摁灭了烟,十分空茫地望住于川庆。于川庆也将烟掐灭,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跟路波省长,有点远啊,能不能……”
普天成就清楚了,于川庆绕了一个大弯子,原来是告诫他这些。思忖了一会儿,他说:“不是远与近的问题,工作所致,工作所致啊。”说完,他起身,走到窗前,盯住窗外一片高楼。于川庆也跟过来,目光同样望住那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
“高处不胜寒啊,现在我算是领会了。”于川庆叹了一声,接着又道,“不过你跟我不同,你被别人遮住,可惜了。”
“那你就不可惜?”普天成忽然转过身,望住于川庆。
“我有什么可惜,论资历论水平,都还远着呐。可是你……怎么说呢,我听说国平副省长年底就要走,难道,你就没一点想法?”
普天成嘿嘿一笑,“川庆呐,啥消息你都知道。看来,以后我得跟你多学习。”
普天成不接他的茬,让于川庆心里多少有些想法,一下午的话,他算是白说了,便也收回心思,苦笑道:“不说这些了,说这些多没趣啊,谈点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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