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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嫚来了。
上午她打过电话,哽咽着嗓子,说要到海州来。普天成连哄带劝,说自己最近忙,实在抽不出时间陪她,让她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忙过这阵,他到吉东去看她。金嫚不高兴地说:“你天天说要来看我,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的脚步到过吉东,我是看清了,你嫌我了,不想要我了。”普天成赶忙说,“小嫚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对天发誓,这辈子不会扔下你不管。”金嫚冷冷地笑笑,“发誓顶什么用,能看到你才是真。”金嫚从来不用这样的口吻跟普天成说话,这么多年,向来是普天成说啥,她便听啥,很少有违背普天成意愿的时候。普天成心里多了个疑问,他猜想,金嫚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也不敢再坚持,只能点头答应:“那好,你来吧,我这就给你订房间。”
跟于川庆拥有狮子楼一样,普天成也有自己固定的去处。位于西关大街井水坊的白云宾馆,就是普天成常去的地方。事实上省里不少领导,都有这么一个秘密场所,不便于公开安排的活动和明着接待的客人,都要安排到这里。当然,白云宾馆跟狮子楼还是有所不同,人家狮子楼是江海玲开的,属于红颜知己,白云宾馆的老板白玉双跟普天成却没这层关系。如果非要扯上一层关系,那就是龟山。普天成感叹的是,这辈子他生命中的很多缘,都跟龟山有关。他政治生涯的起步是在龟山,当年如果不在龟山做县长,也就没有他的今天。县长或县委书记这两个职位,是政治场上最关键的两个职位。它是中国官员的最低端,也是中国官员灵魂真正能够得到洗礼的地方,不经这两个职位的锤炼,你在政治上很难有大作为。龟山又是普天成获得宝物的地方。妙的是,金嫚也是龟山人,她是在龟山县一个叫旺村的小村庄出生的,她的父母至今还在龟山。跟白云宾馆老板娘白玉双的认识,也是在龟山。白玉双是龟山人,普天成当县委书记时,白玉双还在读中学,后来白玉双女承父业,跟着父亲养殖长毛兔,那时普天成已是吉东市长。有次他到龟山检查工作,在养殖场看到天真活泼的白玉双,他还跟白玉双的父亲说:“这么漂亮的女儿,窝在深山糟蹋了,应该让她去读书。”玉双父亲听了他的话,将白玉双送出大山,到海州一家职业学院读酒店管理专业。结果这一读,就读出一个企业家。白玉双最早在海州白云宾馆打工,后来当领班,再后来,就成了客户部经理。白云宾馆一度经营不下去,市上想把这个包袱甩了,出台了改革方案,当时有不少人想通过改制把它买到手里,其中有些还是省里赫赫有名的企业家。谁也没想到,最后结果一公布,中标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白玉双。再后来,人们就知道,白玉双在海外有个亲戚,关键时候,是她海外的姑姑出巨资支持她。现在白云宾馆的管理都是沿用海外的管理模式,她姑姑是董事长,白玉双是总经理。
都说传奇在官场,其实真正的传奇永远在民间。官场永远都是按它特有的程序按部就班运行的,不会有人创造出传奇来。
普天成赶到白云宾馆时,金嫚已睡了一觉,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幔,洒在她脚下的波斯地毯上。大约是到了海州,金嫚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只白毛玩具狗。她的姿态有点像孩子,其实她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因为有普天成这棵大树,她把该经历的很多风雨都给躲避了,心理就永远停留在认识普天成的那个春天。那个春天她邂逅过一只狗,纯白的吉娃娃,是主人遗弃在吉东那条叫状元巷的街巷里的。金嫚想把它领回来,可是没地方养,只好含泪把它送了人。之后,金嫚就开始喜欢玩具狗,她的身边总是有一条纯白的长毛玩具狗。金嫚今年二十九岁了,二十九岁的金嫚看上去比十年前丰满了许多,裹在睡衣里的身子丰腴而饱满,像成熟的玉米,特别是那对乳,似乎比刚认识普天成时又结实丰满了许多,一头长发如瀑布一样泻下来,裹住她裸露的脖颈还有半片粉白的胸,刚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幽幽暗香。听见门铃响,金嫚从沙发上跃起身子,拖鞋也没顾上穿,赤脚就奔了过去。她太渴望见到普天成了,分开这么些年,从没像现在这样焦灼地思念过、渴盼过他。
门开了,普天成衣冠楚楚站在外面。面对比他小许多岁的女人,他每次都有种陌生感。他上下打量着金嫚,好像遇到一个不明白的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
金嫚却不管这些,她的眼里闪过一道光,叫了一声“天成哥”,一把拉过普天成,用脚蹬了门,就钻进了他怀里。
一股浪朝普天成袭来,花浪,香浪。普天成打了一个战,身子僵直着,任凭金嫚在他怀里撒野。金嫚像一只兔子,拱窝似的在普天成怀里乱拱。她搂住普天成的腰,先是在普天成胸膛上乱拱乱摸,嘴里发出热情而又明快的欢叫。接着又捧住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吃吃一笑,“坏哥哥,想死我了。”
一声“坏哥哥”,叫得普天成骨头都化了,但他仍旧紧绷着身子,装着。装是官员必备的素质之一,也是男人必须有的一种手段。普天成这阵儿装,却不是伪装,他是怕,真的怕。
他为什么要怕呢?当初,他可是一点也不怕的,第一次把金嫚抱上床的时候,他身上燃着一团火,血管里的血往一个地方集中。他抱着她,像抱住一团海水,抱住一大块香喷喷的蛋糕。是的,蛋糕,普天成那时真有这样奇妙的想法。他把蛋糕扔在床上,一边解她衣服的扣子,一边想,这样可口的蛋糕,我怎么舍得留给别人呢?后来他像海水覆盖沙滩一样覆盖了他的蛋糕,金嫚在他身下发出瑟瑟的抖,那种抖刺激着他,也挑战着他的血性,他毫不犹豫,像一头健壮的牛,扎扎实实就把那块软绵绵的地犁了。等激情勃勃地耕耘完,他忽然发现,床上的金嫚并不像蛋糕,而是一块干净而又温暖的海绵。
他愿意倒在这堆海绵里。
那时年轻,年轻便意味着无所畏惧。
现在他老了,真的,普天成第一次发出老的感叹。不是说他的身体老了,而是心。男人一旦怕事的时候,就证明,他的心老了,面对世界,再也不敢放肆,不敢狂妄,不敢像狂风掠过大地一样无所顾忌。
他伸出手,想搂住她,迎合她的热情,鼓舞她的热情。可是手举到空中,却又生出一丝怕。怕什么呢,普天成一时想不明白。他不是对她也一直有着强烈的思念么,睡不着的夜里,不是也在一次次想着她的身体么,现在是怎么了?
普天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把手放到金嫚的身体上,任金嫚在他怀里热烈着,他自己却装作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他想让金嫚先安静下来。应该安静下来,他想,最好先搞清她来省城的动机,毕竟,她现在是有丈夫的人,况且,王化忠他们也在打她的主意,谨慎一点没错。
金嫚疯了一阵,渐渐冷却下来。她不想冷却,她想趁热打铁,把自己化在他怀里。可是普天成的僵硬提醒了她。女人是敏感的,男人身体的每一个变化,都能传递给她们信号。
“你真的不爱我了。”金嫚松开他,黯然说了一句,掉转身子,有些孤独地离开。后来她找拖鞋,找了半天,才记起拖鞋落在了卫生间里。金嫚扫兴地叹了一声,索性光着脚,反正她在普天成面前,也裸习惯了。
“先穿好衣服吧。”普天成在离金嫚不远的地方坐下。金嫚半裸着的身子让他不敢正视,尤其那对**,像两只亢奋中的藏羚羊,随时都要向他发起进攻。从第一次开始,带给他致命诱惑的,就是这对乱弹着的**。一度普天成还瞎想,如果有一天那对**变形了,他还会喜欢这个女人吗?
金嫚从沙发上起来,望住普天成,眼里含着委屈,“为什么?”她问了一句,却又下意识地抓起床上的衣服,想往身上套,套了一半,猛地扔开:“你怎么对我无动于衷?”
普天成笑了笑,“你个傻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别骗我,我能感觉到。”金嫚说着,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走过来,小鸟依人般,偎在了普天成怀里。
普天成的心动了动,他为自己的冷静羞耻。当男人试图对某个女人冷静时,这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动摇。普天成倒是相信,金嫚在他心中的地位一点也没动摇,他只是担心,多日不见的金嫚会不会抱着别的目的?
“如果你嫌我,我现在就回去。”金嫚脸贴着普天成的胸膛,软软说了一句。普天成发现,金嫚黑亮的眸子里,有晶莹的泪珠儿在闪。
他的心一软,知道自己伤害了她。他是不该伤害她的,伤害谁都可以,就是不能伤害她。一个为他牺牲了一生幸福的女人,一个曾经为他打了胎第二天却坚持着让他满足欲望的女人,一个在父母的威逼前始终咬着牙关,不肯说出他名字的女人,怎么就忍心伤害呢?一股内疚涌来,折磨着他,普天成颤颤地伸出手,搂住了金嫚。金嫚发出一片痉挛,半天,孩子似的笑了笑,又往他怀里偎得紧了些。
浪再次腾起,普天成再想让自己冷静,就很难了。他腾出一只手,带着试探地、含着欣赏地将金嫚那结实而又坚挺的**握在了手中,像握住自己亲爱的孩子。金嫚轻哦了一声,又哦了一声,闭上眼。一股久违了的激情涌来,普天成难以把持了。
都说官员是男人中最色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腐败案,一旦曝光,必将主人妖魔化,尤其私生活方面,必是奢靡无耻。一些根本不了解政治场的所谓官场作家,也在作品里把官员的私生活写得糜烂至极。普天成不是想为自己开脱,其实,在所有人的私生活中,官员的私生活是最谨慎也最受限制的,这限制不是来自哪个方面,而正是来自官员个人。
抛开别的不说,单是这巨大的工作压力,就可以让男人望色止步。
普天成有次跟于川庆开玩笑说:“当一天官,等于折两天寿,如此换算下来,我们实在是不划算。”于川庆笑道:“那是你,换上我们,不是两天,而是一周。”于川庆进而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不瞒你说,我都两个月没有那种生活了,实在是心力不济啊。”普天成同情地叹了一声,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乔若瑄有时一个月回来一次,有时两月都不回来,可每次那份作业,他交得都很艰难。从吉东到省里后,他身边再也没了别的女人,不是说他多正统,关键,心力不许啊。
普天成很悲壮地叹出一声,说来也是奇怪,见了金嫚,他的身体不知怎么就突然复活了。凡事都是讲缘分的,普天成现在越发相信这点。男人跟女人也是如此,有些女人,相处时间再长,你对她也生不出非分之想;有些女人则不,刚一见面,那种感觉就有了,还很强烈。按现在年轻人的说法,叫来不来电。普天成相信,他跟金嫚都是强电体,两人不能见面,一见面,准来电。
金嫚在他怀里蠕动着,像一条蚯蚓,要拱出一条沟来。普天成浑身发痒,也发热。金嫚的气息熏染着他,也刺激着他,尤其两条已完全露在外面的大腿,更令他胸闷气短。他的手终于不听使似的,摸了上去,一摸到那白嫩润滑的大腿,普天成的血液就沸腾了,仿佛忽然之间,他来了力量,一把抱起金嫚,老鹰啄小鸡一样啄起来。
金嫚发出更欢快的叫,间或还发出“嗷、嗷”的**。屋子被热浪淹没,两人迅速倒在床上,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快活起来……
人活着有时候其实很简单,你不得不承认,多数时候,人类是在图一时之快。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让普天成热汗淋漓,屋里虽然开了空调,但空调那些冷气远远不能让他降温,他像被热雨淋透了般,气喘吁吁。金嫚也好久没有这样痛快过了,她是嫁了男人,但那个男人怎么也跟不上她的要求。其实金嫚自己也知道,心里有了普天成这样的男人,别的男人纵是再优秀,也看不进眼里。那个不争气的家伙偏又好吃懒做,不知从哪儿听说了她跟普天成的关系,常常拿这事威胁她、挖苦她。金嫚早就想跟他离婚,只是找不到更充足的理由。前不久,她终于发现,男人跟店里招来的一个服务员有染。金嫚费了不少心机,终将男人跟服务员抓获。店是金嫚投资开的,男人下岗后一直找不到事做,金嫚又不想动用普天成这层关系,只好开家小音像店,让男人打发日子,也好腾出时间来让她没日没夜地思念普天成。捉奸捉了双,金嫚便理直气壮地跟男人离婚。男人起先不答应,还威胁要把金嫚跟普天成的关系说出去。金嫚笑笑,鼓励男人道:“你现在就去说,逢人就说,吉东要是嫌小,就到省城海州去说。你若不把这层关系给我扬明了,这个家,你一天也甭想进。”男人见她也豁了出去,心里怯了,加上那服务员也不肯罢休,非要嫁给他,他便提出一个狠毒的条件,房子和店铺都归他,金嫚再给他二十万,他就离婚。
金嫚一咬牙,应了。她是想赎回自己的身子,一心一意留给普天成。
金嫚**着身子,下去冲澡了。普天成痴痴地望住她,这是多么美妙多么富有诗意的一具裸体啊。普天成忽然想起一幅油画,好像是法国一位大师作的,画中的女子也是**着身子,背对观众。他曾被那幅油画深深地吸引,那是不懂艺术的普天成第一次感受到了艺术的震撼力,感受到了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渺小。现在,这震撼力再次袭击了他,普天成打个冷战,他怎么就忍心一次次去毁灭她、摧残她呢?
每次跟金嫚做完爱,普天成都有一种负罪感,认为自己亵渎了女神,玷污了纯洁,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负罪感愈来愈强烈。
愈来愈强烈啊——
金嫚很快冲洗完,再次回到床上,蜷缩着身子,偎在普天成怀里。普天成心疼地搂住她,听她说一些事儿。说来也是奇怪,普天成跟妻子乔若瑄从不这样,夫妻之间那点事从来都是公事公办,办完就完了,也不交流,也不倾吐,更不会久长地搂着乔若瑄,说一些贴心话儿。跟金嫚就不同,每次做完,两个人总要拥搂着,说很长时间的话。金嫚有时也会故意挑逗他,让他再撒一次野。或者就像骑马一样,骑普天成身上,故意挠他痒痒。普天成呢,金嫚越闹,他越喜欢,也越兴奋,身体允许时,他会毫无节制地纵情在她身上。在吉东的时候,两个人曾有从周六一直相拥到周一早上七点的纪录。
她是一口井,一口清澈见底的井,人掉进去,不会淹死,只会游得兴奋。普天成曾这么比喻金嫚。
“如果我不当官,我情愿变成一只青蛙,永远地蜗居在你茂密的绿草里。”这是普天成当市委书记时,有次酒后跟金嫚吟的诗。说诗也许让人笑话,但确是他的心里话。现在,他又再次找到了蜗居的那份感觉。他将金嫚搂过来,胸贴着她的胸,坏坏地说:“你真是我的妖精,要让我一生一世地沉沦。”
金嫚撒了会儿娇,不撒了,这次到海州,她是有正事找普天成说的。金嫚说,王化忠找了她,跟那个叫江玥的女人。江玥写了一大堆材料,让她签名。普天成问是什么材料,金嫚说:“告你的材料啊,罗列了你十七条罪状,挺吓人的。”
“十七条啊。”普天成叹了一声。到现在他也不明白,王化忠和徐兆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单纯地想扳倒他,还是……王化忠上飞下跳他能理解,毕竟过去削过他的权,也逼他早早离开领导岗位,这对一个官员来说,等于就是要了他的命。而徐兆虎和江玥参与进来,他就有些想不通。特别是江玥,普天成仔细想过,对江玥,他问心无愧,自信没做错什么,她受的一切惩罚,都是罪有应得,怪不得别人。但这个女人竟然能无耻地反咬一口,说什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授意的!普天成这一生,很少授意别人去做什么,他有个原则,就是做什么事从来都不留把柄。授意别人,等于就是送一根链条,让别人再把自己拴住。
金嫚一气说了许多,包括江玥如何哭哭啼啼,说她也是受害者,上了普天成的当,还骂普天成是只老狐狸,手段狠着呢,玩腻了她,又把她一脚踹开。她提醒金嫚,跟普天成不会有结果。“你还是趁早醒悟吧,甭对他抱指望,他能养你一辈子?笑话,他连我都敢踹,还会养你?”
“他让我做黑账,从我那儿拿钱,然后买官或者养女人,出了事他又不承担一点责任,这种男人,良心早让狗吃了。”
“听说他一次就要给省里那位高官送一百万,从我这儿拿走的钱,不只查出的那个数,还有一大笔,被他私吞了,迟早有一天,他得吐出来。”
“还有,他借探监的名,搞大了我的肚子,出来后又死不认账,等着吧,将来有一天,我会把孩子抱到省委,让省委做个了断。”
普天成听着听着,头发竖了起来,忽地坐起,打断金嫚问:“这话真是她说的?”
“是她说的,我也纳闷呢,你怎么会……”金嫚没敢把话说完。
“疯了,这个女人真是疯了!”普天成说着,就要穿衣下床。金嫚抓住他的手,“做什么呀你,我还要让你抱。”
普天成说:“不行,我不能让她继续乱说下去。”
金嫚忽然白了脸,大着胆问:“那孩子,真是你的?”
普天成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剜了金嫚一眼。有些事跟金嫚是讲不清楚的,普天成到现在都不知道江玥怎么在里面怀的孕,如果有人硬要把这个孩子栽给他,后果将会很严重。虽然这种事迟早会有办法查清,但等查清,你的清白也就没了。
普天成穿了衣服,想喝水,金嫚忽地腾起身子,“对了,最要紧的事还没跟你说,他们……他们把我带到了那个人面前。”
“哪个人?!”
“就是省里去的马书记。”
“什么?!”
这天普天成没陪金嫚吃晚饭,饭菜本来是订好了的,普天成往宾馆来的路上,给老板娘白玉双打过电话,说有位重要的客人要接待,让她准备两个人的饭,简单一点,不要太奢侈。白玉双嗯了一声。白玉双这个女人,好就好在什么事也不问,普天成怎么交代,她就怎么办。她曾跟普天成说过一句话,对普天成启发很大,白玉双说:“我是个生意人,生意人这张嘴,除了钱,什么也不能谈。生意人的耳朵,也是除了钱什么都不能听。”普天成当时笑着说:“经典。”过了一会儿,又问:“按你这种说法,我这张嘴,还有耳朵,应该谈什么,听什么?”白玉双矜持道:“你是领导,我哪敢乱说。”普天成笑了,没再追问下去。自己的耳朵和嘴还用问人么?身为秘书长,他的耳朵和眼睛,是用来听潮观潮的,任何风吹草动,潮起潮落,他都不能放过。他的嘴,是用来吹火的。有些火需要及时熄灭,他就要用灭火的功夫;有些火需要烧起来,他就得用煽风点火的本事。
金嫚说的话破坏了他的心境,他实在没有心情再吃东西了,只好道:“晚上我还有事,不能陪你吃饭了,你自己下楼,他们会接待的。”金嫚知道他心里有了事,也不纠缠,听话地嗯了一声。普天成掏出一张卡,就是于川庆送他的那张,“这卡你拿去吧,上面有点钱,你先用。”金嫚脸一红,推托道:“我又不是跑来跟你要钱的,看你。”“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放我手里也没用。”说着,硬将卡塞在了金嫚手里。金嫚拿了卡,略微显得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笑。她这一笑,就显出憨来,普天成最喜欢的,还是金嫚这副憨样儿。他捧住金嫚的脸,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傻孩子,真想把你一口吃了。”
“那你就吃。”金嫚说着,又贴上来。普天成将她揽怀里,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普天成说:“我得回去了,你明天也回去,留在这里影响不好。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沉着。”
金嫚被这句话吓着了,她本来就为普天成捏了一把汗,普天成不说这话,她心里还扑腾呢,一说,脸色立马变了,“不会真有事吧,我怕。”
普天成安慰似的拍拍金嫚的肩膀,“别怕,有我呢,放心吃你的饭去。”那样儿就像父亲在哄女儿。
有时候,普天成真就觉得,自己面对金嫚就像是面对女儿,但他又不敢这么想,这么一想,罪恶感就重了。好在他用钱减轻着这种罪恶感,金嫚怕是想不到,刚才那张卡上,有二十万。这个数字普天成都没想到,张华泉出手真是大方啊。普天成有时候也想,下面这些人的钱从哪儿来?但旋即就会被另一个声音嘲笑,你的钱又从哪儿来?
是的,有些问题不能去思考,一思考,反把自己的丑陋和虚假思考了出来。就比如他给金嫚钱一样,普天成从来不敢认真去想,他们之间,是爱,是情,还是什么?
世界是浑浊的,你的思想也应该浑浊。从踏入官场那一天,普天成就已是一个浑浊的人。只是到现在,他还浑浊得不够到位。不知怎么,普天成又想起了那件陶器,在他眼里,陶也是浑浊的,那份浑浊才是真正的浑浊。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七点,普天成刚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是瀚林书记叫他:“你上来一趟。”
普天成一阵紧张,瀚林书记的口气好像不大对劲。他暗自揣摩一会儿,往楼上去。其他人还没上班,楼上静悄悄的,普天成选择了乘电梯。
秘书董武不在,办公室里就瀚林书记一人,黑青着脸,像是被什么人惹恼了。普天成没敢问,心里敲着小边鼓,默站在桌子边上,等瀚林书记发话。
瀚林书记没看他,把手里的材料翻来翻去,像是在酝酿什么。普天成刚要开口,瀚林书记突然将材料猛地一摔,站起身,语气败坏地说:“怎么搞的,告状信满天飞,是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你才心甘?!”
普天成吓得往后一缩,暗叫一声不好,身子接连打出几个冷战,瀚林书记原来是为他发火。
他垂下头,心里紧急思忖,又遇着什么败气的事了?
“我一直强调,不要在女人身上犯错误,你们怎么就是不听?!”瀚林书记又骂了一句,坐下了。普天成明白过来,告状的定是江玥,他恨恨地咬了下牙,继续站着,等瀚林书记把火发完。
瀚林书记却忍住了,大约他也觉得脾气大了点,借故喝茶,让屋子的气氛缓和一下。片刻后,瀚林书记拿出一封密件,扔给普天成,“你自己看!”
普天成紧忙拿起材料。不看不要紧,一看,他的冷汗下来了。
信是中纪委转来的,上面有主要领导的批示,要求严查。再看内容,他就更震惊了。信中罗列了他在吉东的一系列事件,除反复被提起的民工案和吉东大厦外,这次又加了两条。一是玩弄女性。举报信把他描绘成了色狼,被他玩弄过的女性多达十余位,点出名字的就有金嫚、沈晓莹等好几位。令人发笑的是,江玥也成了受害者,她跟金嫚说的那些话,全写在了信中,末了,还特意强调,普天成在狱中玩弄了她,让她怀了孩子。江玥将这个故事编得有板有眼,普天成却读得心惊肉跳。
另一条,看得普天成更加毛骨悚然。江玥把吉东大厦征地时的很多内幕都说了出来,其中有些可以算得上是绝密。当时为了拆迁,苏润曾动用过黑势力,其中吉东化工厂原工会主席王潮起的腿就是让黑社会的人打断的,跟王潮起一同上访的一位女工还差点让苏润的手下**了。这些事,当时只有普天成跟少数几个常委知道真相,后来普天成责成原公安局长现在的省公安厅副厅长汪明阳平息了这起事件。王潮起办了工伤,除得到三十万元的赔偿外,市财政每月还发给他一份工资。那位女工后来被安排到了市档案局,成了国家公务员。普天成做梦也不会想到,王化忠他们连这些事都挖了出来。
他抬起头,茫然地盯住宋瀚林。吉东大厦征地时苏润跟原吉化的矛盾他向当时的常务副省长宋瀚林汇报过,只是后面发生的这些事,他没敢向宋瀚林提起。现在被宋瀚林知道了,他除了惭愧外,更多的,是无地自容。要知道,官场中最忌讳的就是隐瞒,特别是他跟宋瀚林这种关系,隐瞒就意味着欺骗,你可以做不到位,但绝不能欺骗!
欺骗有时候会带来比欺骗更可怕的后果!
宋瀚林半躺在坐椅上,一双眼紧闭着,脸上的表情令人难以琢磨,普天成的心捏得更紧了。半天,他张开嘴,唤了一声:“老书记……”
宋瀚林没有吭声,眼睛又往瓷实里闭了一下。普天成不敢再唤了,再唤下去,宋瀚林没准就会跳起来。
屋子里的空气格外凝重,普天成有一种吸不上气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楼道里响起脚步声,好像是朝这边走来的。普天成正欲转身去堵门,脚步声又退了回去。而后,整层楼就像原野一般空寂。
普天成后悔得心都要出血了,早知如此,吉东大厦那个项目,他说啥也不上,有多少人毁在了大厦上啊。可当时,这个项目是吴玉浩书记钦点了的呀,他要是不豁出一切去上,能有今天?还有,苏润跟吴玉浩的关系以及后来跟瀚林书记的关系,都是他要考虑的,对他自己来说,吉东大厦是他的一个噩梦,一生再也不敢重复的噩梦。
想想,为了这个大厦,前前后后他花了多少心血。那个时期,他的头发一半都白了,将近半年时间,他失去了跟女人上床的兴趣,就是在金嫚面前,他也同样生不出一丝欲望!直到尘埃落定,该了结的事情了结掉,他才慢慢恢复了元气。就这,金嫚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让他……
时间过去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瀚林书记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似乎也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振作精神道:“天成啊,利害我就不跟你讲了,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样吧,最近你把手头的工作往下交交,腾出点精力。我没有别的要求,只一条,这些沉渣让它永远不要浮起!”
“我……我明白了。”普天成说完,猛地转了身,他知道,该是采取果断措施的时候了。
当天上年,普天成就把手头的工作交给了副秘书长李源。他留给李源一个手机号,说找不到他时,就打这个号。李源惊讶地望住他,“头儿,不会出什么事吧?”普天成笑笑,“什么事也没有,瀚林书记交给我一个材料,我得闭门造车去了。”李源信以为真,松下一口气道:“不是有新来的笔杆子么,怎么还让你辛苦。”普天成说了句:“这个你就得问书记去,我回答不了。”拿上几件重要的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三个小时后,马效林和胡兵到了海州。普天成让他们在白云宾馆等着,自己等一会儿过去。到了这节骨眼上,普天成还没忘潜一把,明明心里急得上火,恨不得立刻见到俩心腹,但心腹真的来了,他又要装出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如果他自己都慌得憋不住了,下面的人能憋住?
一小时后,三人见面了,是在白云宾馆装修豪华的茶室里。一看来的都是大领导,白玉双亲自张罗。普天成让白玉双沏一壶普洱茶,然后再温壶酒。白玉双领命去了,普天成望住马效林,“怎么搞的,越搞越乱。”马效林早就意识到不妙,支吾道:“他们太目中无人了,局势我控制不住。”普天成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盯在胡兵脸上,胡兵倒是镇静,他说:“马书记这次下去,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我清楚。”普天成打断胡兵的话,又问,“上次跟你说的事,办得咋样?”
胡兵不吭声了。上次普天成交代他,让他抽空去见一见苏润,看看苏润的精神状态,顺便告诉苏润一声,就说有人惦记着他。
“没去?”普天成狐疑地盯住胡兵,脸上闪出明显的不快来。
胡兵不敢再搪塞,老实道:“去了,但他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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