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北京人?”女孩漫不经心的声音,低着头踩着地上的红砖格子。
“我是在北京出生。”他点点头,伸出手轻轻拽了一下她胳膊,躲开了迎面而来的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
“你呢?”赵平津问她。
“浙江。”
“浙江哪里?”
“台州。”
“你是做什么的?”
“我上班的公司做软件科技的。”
黄西棠在女生宿舍楼下停住了脚步,掏出了门禁卡:“我上楼了。”
赵平津手插在裤子的口袋,听到了点点头,神色闲适,唇角一抹薄薄的笑意。
黄西棠往楼梯上跑了两步,回头冲他挥挥手,夜色里看得到她一张小小脸孔晶莹发光,她笑着蹬蹬蹬地跑进了楼道。
赵平津原地站了一会儿,往公寓楼北侧的停车处走去。
他来他们学校一个多星期,终于能让她稍微卸下了一点点防备,在送她回宿舍的路上,黄西棠愿意和他聊一会儿天。
两个人什么也不干,一般是他下了班,从中关村开车过来电影学院,幸好也不远,走知春路转个弯儿就到了,然后正好能赶上她排练课下课,或者在教学楼做作业,赵平津等她一会儿,送她回到宿舍,然后自己开车走了。
他竟然觉得很有意思。
在教学楼下等一个女孩儿一个小时,只为了每天能下了班看见她一会儿。
他从前根本没想过,这样的事儿会发生在他身上。
赵平津上一次在长安俱乐部见着黄西棠,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那之后的第二天,他在学校找到了她,约她吃饭结果被她干脆地拒绝了,后来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赵平津把黄西棠基本给忘了。
那时他年轻,心性不定,身边漂亮的女孩儿多得是,各种玩法也多,他也犯不着自找苦吃,跟一个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小丫头片子较劲。
再见到她是七月份了。
那是仲夏的傍晚,一个大暴雨的天气,赵平津跟几个哥们儿带女孩儿去工体看演唱会。
走到体育场的门口,看到有两个女孩儿撑着伞,穿着雨衣,站在场馆外的台阶上,大声地问来往的人:“雨衣,荧光棒,雨衣需要吗?”
赵平津身边的女孩子感兴趣地围上去看,荧光棒十块一根,雨衣坐地起价,卖到了五十块。
女孩们开始挑选,同行的男士们纷纷掏出皮夹付钱,赵平津撑着伞,身边依偎着的女孩子撅着嘴道:“哥哥……”
赵平津完全没留神身边的人,他的视线盯着钟巧儿身边的女孩儿,小小的人儿,穿着一件荧光黄色的雨衣,那雨衣将她整个人都遮住了,只露出了一张皎洁得跟山茶一样的脸孔。
钟巧儿回头轻轻推了推黄西棠。
黄西棠回过头,跟他的眼睛对上了。
赵平津一认出她来就乐了:“哟,这不是电影学院的同学嘛,怎么改行卖起小商品了?”
西棠一时半会儿没想起他是谁来,只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高个儿,瘦,皮肤白,鼻子挺,撑着的大伞下依偎着一好看的姑娘。
京城里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的样子。
赵平津说:“还有多少?我全给你买了得了。”
钟巧儿听到了,高兴地应:“好啊!我们都要被淋死啦!”
黄西棠赶紧拉着钟巧儿走了。
这时候赵平津身旁哥们儿推了推他的肩膀,一群人往体育场内场通道走去了。
草坪上铺了一层保护膜,上面摆放着的一排排的塑料的椅子被淋得湿漉漉的,入内场的观众挤在通道里躲了会儿雨,雨渐渐停了,观众才陆续走进了场,舞台上的乐手开始调音。
一群人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赵平津坐在椅子上,愣神了两秒,忽然站起来,伸手拍了拍旁边的钱东霖:“我出去了。”
钱东霖没听明白:“去哪儿?”
赵平津指指出口,直接往外走。
“哎,舟子!你不看了?”钱东霖站起来,只顾得上叫了一声:“好不容易搞来的票!”
赵平津背对着他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这时外面的人少了许多,稀稀拉拉几个黄牛在游荡,赵平津沿着体育场入口的外檐溜达了一圈,终于找着那个穿着黄色雨衣的小小身影。
她正弯着腰一层一层地沿着台阶往下走,然后把掉在地上荧光棒,矿泉水瓶,纸片等一样一样地捡起来。
体育场的入口处有一道宽阔而狭长的台阶,大雨把灰尘都冲刷干净了,进场的观众和商贩丢了不少的垃圾,没一会儿,黄西棠手上就拿满了,她一溜烟小跑着往场馆入口处去了。
赵平津顺着她的身影,看到了不远处的草地上有一个步履蹒跚的拾荒老人。
这时身后的体育场内音乐和尖叫声响起来,歌手登台了。
赵平津站在体育馆内场的通道里,看着那个黄色的小小人儿来来回回一趟一趟地捡矿泉水瓶,一趟一趟地塞进了老人身上背着的编织袋,她在台阶上蹦蹦跳跳的,跟着音乐扭摆着身体,体育馆里的节奏热烈的歌舞声音飘出来,她站在台阶上对着空旷的广场跟着嚎叫:“噢噢噢噢!”
钟巧儿蹲在台阶上陪着她,身边搁着一包卖剩下的东西,一边喝水一边休息,看到了笑得要趴下,把手指放在唇上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声,然后尖叫了一声:“偶像,我爱你!”
黄西棠却忽然精神抖擞地回过头来,看着钟巧儿:“巧儿,你那口哨怎么吹的,能不能教教我?”
第二天赵平津下了班去电影学院找她。
西棠正好下楼来,手上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帆布背包,见到他,扬扬手,没啥表情地“嗨”了一声。
赵平津跟着她往外走:“你去哪儿?”
西棠蹲在小超市的玻璃橱窗前:“我去自习室做作业。”
西棠刷饭卡买了一个三明治。
赵平津说:“我给你写作业,你能不能给我买个三明治?”
西棠给他买了一个,附赠了一瓶牛奶:“谢谢你昨天送我们回来。”
两个人在图书馆的门口吃完了三明治,西棠喝水,赵平津喝牛奶。
西棠把包装纸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擦了擦手:“你吃完了就回去吧,自习室好枯燥的。”
她还是把他当那种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公子哥儿。
赵平津举着牛奶盒子,对她笑了笑:“试试看。”
两个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赵平津看着黄西棠从包里掏出本子,笔袋,还有一本汉英字典,她把本子摊开了,赵平津看了一下,是一篇英文的人物小传,她已经打了一篇稿子了,但每一段都还剩下几个空着的单词。
赵平津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西棠刚翻开了字典,赵平津已经伸手拿过她的笔记本,提笔把所有空着的单词全写了出来。
他一边看一边写,还顺手在句子下面画横线:“我下划线的地方,修改一下。”
西棠看了看,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啊。”
西棠重新翻开了一页,这次是一份空白的,赵平津纳闷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做两份作业?”
那天晚上赵平津替她把钟巧儿那份作业做完了,西棠改完了自己的,赵平津说:“还要不要再看看?”
西棠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写得太好,不符合基本水平。”
有一天夜里赵平津陪着黄西棠走出了教学楼,他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离她一点点的距离,保持着非常好的风度,他跟西棠说:“你那个同学,最近好像在跟我一发小谈恋爱。”
“巧儿?”西棠见惯不怪地说:“巧儿男朋友换得很勤快的。”
“后来怎么没见你再去长安俱乐部了。”
“那一次是钟巧儿临时找我的。”
“你平时忙什么?”
“上课,打工,试镜找工作。”
“找什么工作?”
“拍戏。”
后来赵平津来得多了,有一天晚上黄西棠问他:“你还没散完心?”
赵平津跟她说过约会漂亮女孩子都是散心。
“我不散心了。”
“那你还老来?”
“黄同学,我在追求你。”
六月份有一天,赵平津去他们学校找她,却没找着人。
幸好西棠接了他的电话:“我们放暑假了。”
赵平津开车去她打工的地方,那是小西天附近的一个咖啡店,他进去点一杯饮料,一边工作一边等她下班,等到西棠换下了制服背着书包走到他的桌边,赵平津抬腕看了看表,这个点儿公交车已经停运了。
“你怎么回学校?”
“骑自行车。”
“从文慧桥骑到西土城?”
西棠笑嘻嘻说:“我骑车水平倍儿棒,就当练功塑身了。”
赵平津拉住她的手,走到了咖啡馆门前的停车位,将手上的笔记本电脑包搁在了车后座:“上来。”
第二天晚上赵平津给她打电话。
“今晚还打工吗?”
“怎么了?”
“我今晚有点事儿,你今晚能不能打车回去?我给你报销,我明晚再去接你。”
西棠没回他的话,只笑了笑:“你今晚干嘛呢?”
赵平津用胳膊夹住了电话,接过了护士递给他的棉签:“我在公司加班呢。”
这时一个孩子被放在分诊台上,护士手上的输液针一扎下去,孩子瞬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旁边的年轻母亲心一慌要去抱孩子,护士急得大叫:“唉,家属按住了按住了!”
赵平津顿时傻眼了。
西棠在那头听见了,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赵同志,坦白从宽。”
赵平津只好答了。
西棠愣了一下说:“你真的不吃外面的东西?”
西棠在中关村医院的急诊室找到了他,输液室里他自己一个人在打点滴。
西棠说:“你家里人呢?”
赵平津说:“我弟弟送我过来的,我一会完事了自己回去就行。”
西棠在他身边空着的位子坐了下来。
赵平津看了看她,脸上带着妆,唇色粉红很是可爱:“你从哪儿过来的?”
“北影厂。”西棠掏出湿纸巾来把妆擦了擦。
“去那儿干嘛?”
“趴活儿。”
“你今晚不去咖啡店了?”
西棠耸耸肩说:“我昨天就被炒了。”
赵平津略有诧异,他昨晚上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为什么?”
“一个客人点的单子,我写错了,然后被投诉了。”黄西棠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那你昨晚怎么不说?”
“有什么好说,笨手笨脚怪丢人的。”
赵平津这时才发现,这是个心思敏感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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